馬克思“美的規律”的形上指向

張 群，胡海波

（1.東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2.東北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馬克思說，“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1]274，這一論斷指出了人活動的根本特質。人存在于物與神之間。人以物的方式活動去換取物以人的方式存在。“美的規律”是表達人現實性與歷史性、限定性與超越性、自然性與社會性、自在性與自由性的統一，是人活動的原則與方式。

一、“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

物，是人存在必須面對的首要對象。面對物、理解物、轉化物、改造物、創造物，是人存在的基本方式。人所有這些活動都是以對物的理解與把握為前提的。當然，理解物質世界，并不是要對物進行鏡像還原，而是要通過對物質世界的理解，奠定理解人之世界的基礎。

物質世界是給定的世界。任何物，都是無主體意識、無創造性的存在。物質世界是受因果支配的世界。因果律意味著，物質世界不會被任何目的所左右，雖然它可能被某些因素打亂。物質世界的因果律源于物自身存在形式的自我規定性。因此，不同狀態中的物質雖然千差萬別，但是基本原則卻同一。

物質世界是一個循環往復的世界。質能方程、能量守恒定律等物理學原理告訴我們，物的一種形態消逝意味物的另一種形態的生成。物質世界雖然千變萬化，但卻不能自我創造，物之存在本身是一個可預見的存在。

因此，面對物質世界，人首先是在改變物存在形態的意義上活動。去除物所承載的主體性因素之后，物之自然形態就顯現無遺。“人在生產中只能像自然本身那樣發揮作用，就是說，只能改變物質的形式。”[2]人改變物質世界存在形式的活動說明，物質世界是人存在與活動的物質前提、物質場所和物質形式。物的時間與邏輯先在性成為人活動的必然規定性。這是物質世界的抽象性所在。

物質世界的抽象性，要求人在活動時去除“感性的雜多”，達到物的純粹。因果律的特性卻總是在表達充分條件的變化規律。因此，物質世界只有變化，至多有進化。“進化是自然自發的運動，依據規律但具有隨機性的變化。”[3]然而，在人類文明初期，人沒有能真正理解物質世界的剛性規律，認為物質世界的現象、規律是神秘的。因此，人就依據物之因果剛性來規劃、校準自己的活動。隨著人對物質世界剛性因果性的認識和自我主體意識的形成，人發現原來物質世界的剛性規定性是可以認識、掌握和運用的。于是，物質世界就成為人征服的對象。在這樣的觀念指導之下，物之剛性因果性不再神秘，而成為人手中的利器，可以依據人的選擇與喜好而隨意運用。

因此，把握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在于，超越對物質世界的實體性認識，不再將剛性限定性單一地作用為物的屬性，或者作為自在世界的本質，而是人對物與世界形成的觀念。如果我們從人的生存方式入手，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并非簡單是物的屬性，而是人存在與活動的場所、對象與界限。首先，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表現為物的可靠性。其次，物的剛性限定性不僅僅是物之屬性，更是人之活動的限定。最后，人唯有真實地把握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才有可能真實地面對物質世界，構造人的生活、延續人的生命、創造人的世界。

二、“神話世界”的虛幻超越性

神話世界本質上是依據人對完善性的理解創造出來的一個虛幻的超越世界。神話世界在表達完滿性的同時，消解了人的歷史性、矛盾性和有限性。

神話世界作為人掌握世界的一種方式，它以幻想和想象的方式來解釋世界，追求人性的完善。“在人類的童年時代，由于認識水平低下，人們不可能用抽象思維對周圍世界作科學說明，只能通過宗教的想象與幻想，作形象化的解釋。他們信仰‘萬物有靈論’，把自然想象成同人一樣有意志、有感情，于是產生了自然界的各種各樣的神話。”[4]各種自然現象與自然變化都隸屬于神話世界，都對應著相應的神。它將人的意志、需要、愿望、情感、目的、根據賦予一個高于人世俗世界的世界。而且，“任何神話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5]神話世界在拒斥矛盾的同時表達了一種綜合的實像性思維方式，神話世界與藝術世界一樣，是一個直接經驗的世界。

盡管如此，神話世界卻是一個取消了矛盾的世界。神話世界作為人觀念的產物，以其人格化的方式統攝了現實的矛盾。神話世界的無矛盾性，也使得神話世界無歷史性。神話世界是一個不需要反思的世界。神話根本不必對過去與現存進行分析與批判，而對現實進行分析與批判是歷史意識產生的前提。正如斯特勞斯認為的那樣，只有現代人才有歷史意識，因為只有現代人才有分析與批判意識。只有現代人才真正認識到價值與理想的未完成性。神話世界的超越完成性，意味著所有可能性都已經關閉。歷史的意義與價值在于敞開可能性。神話世界是一個從根本上拒斥歷史意識的世界。

神話世界由于其無矛盾性與無歷史性，從而是一個未曾反思與批判其前提的世界。“神學家也是這樣用原罪來說明惡的起源，就是說，他把他應當加以說明的東西假定為一種具有歷史形態的事實。”[1]267由此，神話世界超越性的表面性就暴露無遺。神話世界不要求，甚至回避澄清神話世界存在的前提。

所以，神話世界是遺忘人有限性的無限世界，神話世界建構的超越性是虛幻的超越性。“歷史性”與“矛盾性”意味著人是一種有限的存在。歷史與矛盾共同構建人的有限性。神話世界雖然模仿人生在世的某些場景，但是這些場景由于歷史與矛盾的缺席，不再具有生存論的意義。神話世界只是以單極的思維方式在表面上提升了超越性，它抽空了超越性所應具有的價值實質，注定是虛幻的。

三、“人的世界”之“美的規律”

人的世界是一個既不同于物質世界，也不同于神話世界的世界。它是一個開放的、創造的世界，是一個表征“美的規律”的世界。

“美的規律”不是體驗、認識的“美”的規律，而是存在本身。人之所以能體驗美、認識美和創造美，其根本原因在于人這種存在的內在規定性。人是一種自由自覺的存在。人以擴展活動領域、創造對象世界的方式創建美的對象，“美的規律”的實現是存在論上的人自由本性的實現。人超越物存在的既定性，他必然要面對整個世界，一方面使世界的事物成為自然科學的對象，另一方面成為美的對象，從而使整個世界超越物性，而成為生產與生活的一部分[1]272。

“美的規律”就是人存在的規律，人的世界的現實規定性就是“美的規律”的現實性。首先，人以全面的方式，突破動物感覺的狹隘性，將自己的全面本質據為己有。其次，由于人的活動，特別是生產活動是擺脫了肉體需要的活動，從而使人能夠與世界建立起廣泛的聯系與全面的關系。最后，人以自己的活動再創了整個世界，使自然的存在獲得了人的生命。

“美的規律”直接指向人的“類生活”。當人以“美的規律”為存在的規定性時，就不再受制于外在尺度的規定，而是由內在尺度導引，使人能夠真正做到“受動與能動的統一”。人生產的形式和內容，不僅是生活的樣式，而且是存在的本質。馬克思就曾認為，人的生活和人的存在具有同一性。當人以內在的目的、需要和意志來安排外在世界時候，“美的規律”就得到了最為完美的表征。當人在真正理解與把握了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批判了神話世界的虛幻超越性的時候，人就能夠真正做到“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證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就是說是這樣一種存在物，它把類看作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1]273“美的規律”規定了人的活動方式、活動指向和活動內容。通過以“美的規律”為原則的生產，物質世界的“剛性限定性”之形上本質得到揭示，物質世界也不再是無身的自然界，而是表現人的作品與人的現實。

因此，“美的規律”是人存在方式的本質規定。盡管現實的艱辛，使得人很難按照“美的規律”來活動。但是，這并不能消解“美的規律”的形上本性。因為，人在自己的創造性勞動中創造了超越自然天成的生活資料與對象世界，使生命一方面由依賴環境向依賴自身活動轉變，另一方面又使對象世界成為人生命的有機組成部分，既適應對象世界的邏輯又改造對象的存在[6]。這種雙重轉變，意味著人不再是依據某種單一尺度來活動。人存在與活動的邏輯，已經自覺不自覺地將“美的規律”貫徹進來了。當然，如何突破現實的重負，使“美的規律”得到徹底的貫徹依然是重大的理論與實踐難題。

而且，“美的規律”在規定人的存在方式同時，還要創造體驗“美的規律”的人。真正擁有“美的規律”的人在現實的活動中，“為了人并且通過人對人的本質和人的生命、對象性的人和人的作用的感性的占有。”[1]303人通過總體的活動和總體的主體來全面占有自身的本質、生成自我的本性。“美的規律”要求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徹底解放，使人的感覺和人的特性在主體與客體上都成為自己的。因此，“美的規律”只有思維中與感覺中都得到肯定，才能夠真正成為人存在方式的規定。只有能夠體驗美的規律的主體，才能真正擁有這樣的思維與感覺。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1：56.

[3]高清海.哲學的奧秘[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175.

[4]馬克思.摩爾根《古代社會》一書摘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137.

[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52.

[6]涂良川.馬克思“感性活動”的形上意蘊[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6）：31-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