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寫出經典的作家不是一個好作家,尤其是在年輕的時候。那些偉大的作家幾乎都是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寫出了經典作品。年輕,意味著野心勃勃,意味著反叛、莽撞、力量和無所畏懼。年輕作家的骨子里有創造經典的沖動和蠻橫,盡管他們不說出口。作家說到底不是一種職業,而是一個夢想,經典是夢想中最激動人心的沖鋒號。作家是活在經典里的,甚至一輩子都為經典而活著。大多數作家都是讀了別人的經典而走上文學創作的道路,并夢想著自己也寫出世代相傳的經典。經典給了他們創造經典的力量,盡管經典并非人人可及。
我們這一代作家似乎不愿意談論經典,好像經典離我們很遠,很陌生了,甚至經典與我們無關了,經典意識逐漸淡薄已經成為我們這一代作家的一個危險信號。當下,我們讀到了太多的膚淺、庸俗和浮躁,我們都以被改編影視為榮,都以版稅、發行量作為衡量作品的尺度,作家活在市場和金錢里,一味迎合著潮流,在媚俗的高速公路上撒腿狂奔。因此,我們在雜志上、書架上、網絡上讀到太多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小說,這些沒有特點沒有重量沒有寫作難度的作品被粗劣地復制著。一些才華出眾的作家為了經濟利益在生產流水線上不斷重復自己,像影視明星一樣在過氣之前拼命撈一把。文學被拋棄,不必埋怨時代和讀者,根本的原因是作家本身。不幸的是,我們處于一個缺乏批判的時代,我們需要警醒的時候沒有誰愿意站出來給我們當頭棒喝。我們是被評論家輕饒和寵壞了的一代。當然,這不能責怪評論家,是我們不愿意傾聽批評的聲音,我們被這個奇怪的時代搞糊涂了、弄迷失了。因此,我們經常感覺到時間和激情都在迅速流失,像血液離開了身體,感覺到很虛無,很惶惑。實際上,我們丟失了作為作家的骨子里的一些東西。諸如理想。經典就是一種理想。我們能不能安靜而莊嚴地談論經典?我們能不能大聲而無所顧忌地說出“我要寫出屬于我的經典”?我們害羞什么呢?是的,是重新喚醒經典意識的時候了。
經典是后人授予前人的名譽,是經過時間的洗禮后留下來的東西,但經典肯定由每一個時代的人創造的,甚至是由當代人創造。托爾斯泰、馬爾克斯、??思{、博爾赫斯……他們活著的時候就已經成為經典作家了,他們從來就是為經典而寫作的人。一個作家最致命的不是缺乏才華,而是缺少野心和意識。陳忠實畢生的努力就是希望死后有一部作品能夠問心無愧地放進自己的棺材里作為長眠的枕頭。他做到了,《白鹿原》使他永遠活在經典里。我們70后這一代作家似乎生來而底氣不足,“夾縫感”特強,特內斂,也容易泄氣,羞于談野心,高山仰止,望而卻步,甚至我們潰不成軍。拿70后的作家跟60后作家相比的話,我們這一代作家還缺少大氣派的作品。也許我們沒有他們用功、用心,但更重要的是,我們缺少他們的先鋒意識和經典意識,他們比我們更有理想和激情。當然,我們這一代作家中,肯定有為經典而寫作的人,他們不隨波逐流,不爭名奪利,默默無言,淡薄明志,目光遠大,現在,他們或許還不為人所關注,但他們的清醒、孤傲和堅韌使人充滿敬意和期待,他們離經典的距離肯定要比那些名聲很大作品平庸的作家近得多。
那些為經典而寫作的人永遠活在經典里。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努力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 朱山坡,作家,代表作有《陪夜的女人》《鳥失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