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建華
堅定信仰 奮斗一生
—— 憶我的父親、中共早期黨員張震球
■ 張建華

我的父親張震球一生曾使用過四、五個名字。
父親張震球(1907-1974),幼名張第賢,十歲那年上學,學名張仁俊,字壽祺。因家境貧寒,十六歲赴廣州求學,考上廣東省省立甲種工業專門學校免費生,幾乎與黃埔一期生入學時間同步。當年11月底,在“廣東甲工專”加入中國共產黨,即被選送進入中共廣東區委舉辦的“經濟”和“黨工”兩個訓練班(中共黨校雛形)學習,正值黃埔一期生畢業之時。
1925年春夏之交,父親作為廣州工人代表會總部一員,參加了平息“楊劉叛軍叛亂”的戰斗,還作為省港大罷工工人糾察隊總隊部一員,參加了封鎖廣州市沙面英租界經濟通道的斗爭,與黃埔一、二期生并肩共事。1926年1月至10月,由中共組織派出,更名李賢,字赤漢(汗),考入黃埔四期入伍生。期間曾被校方和中共黨團組織分派到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旁聽學習兩個月。是年10月初,黃埔四期畢業后,正式返回“甲工專”繼續工科學業,并于翌年4月取得“最后畢業”。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國民黨實行白色恐怖,肆意屠殺共產黨人和革命群眾。國共合作破裂,校方才發現父親是假國民黨真“共黨分子”,將他列入黑名單,立即緝捕。父親機智脫險,逃到香港,經中共黨組織確定,再次更名張震球,字亞白,潛回廣西玉林老家,組織農運與暴動。
自1928年1月起,父親在中共廣西臨時省委籌備組負責人朱錫昂的領導下從事中共玉林地區地下黨的工作一年半,曾組織發動玉林地區農民端午暴動,成為朱錫昂的得力助手。此間,朱錫昂曾為張震球取名“黎賢”等化名,主要在玉林縣周邊一帶活動時使用,內部口頭傳稱,少有文字。這一時期父親自己使用過的別名最多,五花八門,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是不得已的,是為了適應殘酷復雜斗爭形勢,適應地下隱蔽工作,也有利保護黨的干部,變更姓名就像是一門策略藝術,不動腦筋學習是萬萬不行的”。
1928年8月,玉林農民暴動失敗后,父親離開了玉林老家,奉命赴廣西右江和紅水河流域,參加鄧斌(鄧小平)、張云逸領導的百色起義,成為中國工農紅軍第七軍的光榮成員。此后一直使用“張震(振)球”一個名字,沒有變更。
1962年秋,我考上北京一所理工科大學。學校里開設了政治經濟學、黨史學等課程,要求工科學生也要學習;學生們還得經常聆聽院系領導作政治報告,傳達中央文件與政策精神;為迎國慶,每年還要花費不少時間操練“民兵閱兵方隊”。我有些不理解、不耐煩,回到家中不免發些牢騷。父親憑著他豐富的人生閱歷與感悟,都能耐心勸告、一一作答,細心解決我在成長過程中的種種困惑。我非常感謝父親對我的開導、影響和幫助。有幾回,我們父子促膝攀談,一問一答,內容寬泛,令我記憶猶新,受益匪淺,現追憶整理如下。
我問:老爸,您長期做書記、當領導,早年就做過“小學教師”、“政治教員”,您在廣州求學三年,您有許多老師,誰是您最懷念的老師呢?
回答:當然是郭洪猶烈士,我最懷念的師長。他是廣東省省立甲種工業專門學校中共黨支部的書記,他和周文雍帶領我們發動了反帝反封建學生運動。他和陳延軍、劉爾崧、惲代英、蕭楚女、阮嘯仙都是中共黨內的知識精英。他不僅介紹、引導我加入中國共產黨,而且我在廣州上過的所有訓練班、糾察隊、軍政學校、講習所和青年學社等,幾乎都是通過他的篩選推薦進入的。我在穗參加各種社會活動,表現如何,他都非常關心,了如指掌,他是我最可信賴的革命引路人和政治啟蒙老師。遇到生活困難,他也能開懷解囊,無私資助,猶如親兄長一般。
1927年,發生“四·一二”事變,國民黨右派叛變,大革命失敗,反動派在廣州的大街上殘酷殺害了郭洪猶同志,我親眼所見,痛不欲生,我是誓死要為他報仇的。廣東人民乃至中國人民失去了一位像他那樣的英雄豪杰,實在太可惜了。這樣的烈士師長在我一生中還遇到好幾位,如朱錫昂、韋拔群、趙博生、左權、彭雪楓等。說到底,他們是為自己選擇的信仰而獻身的。
我問:我大學學習的專業是理工科,為什么還要安排學生們學習政治經濟學、黨史學等文史類課程,還要聽那么多政治報告,傳達那么多中央文件?
回答:專業課是一定要學好的,它是你走上工作崗位、為國家和人民服務的專長和本領,我們講又紅又專,講的是不能偏廢任何一方。你們學校用大部分時間學專業知識,用少部分時間學政經文史,聽一些報告,這樣的安排很有必要。將來走向社會,不光要與物打交道,還要與人打交道,就少不了文史知識的儲備。每個人一生都要讀書學習,學習別人的知識,補充自己的不足,就一定要養成良好的學習習慣。中國的東西要學,外國的東西也要學。我在廣州上學,開始學的是紡織機械專科,但實際上大部分時間都去學馬克思主義了。馬克思主義也是一門科學,是西方傳過來的新鮮東西,是政治思想領域的大學問。她不是宗教,不同于封建專制主義,也不同于歐美流行的資本主義。因為人人都要分辨是非對錯,都有思想傾向,所以人人都要自覺去學一點文科,無論學工學文,還是學農學醫,都要為自己國家的社會發展實踐服務,大家步調一致了,才能團結起來干成大事,這就是信仰的力量。

我問:您給我們四兄弟起的學名,依次是建華、建中、建新、建民,連起來就叫“華中新民”,就是“中華新民主主義”吧?那么,您年輕的時候怎么就選擇了馬克思主義,而沒有選擇三民主義?
回答:選擇信仰是每個人都會遇到的大事,十八、九歲的青年人,正處在世界觀形成、定型的關鍵時期,選擇信仰應成為年輕同志的自覺行動,因為會影響自己一輩子。我在廣州求學時,自認為“大革命”是國共合作的產物,因此就以為兩個“主義”是一回事,參加哪個組織的活動都可以反帝反封建。但后來,我所在的“甲工專”中共影響力非常大,具有壓倒優勢,我又有談得來的中共黨員同鄉學友作榜樣,才有了最初的信仰選擇——馬克思主義。
我看過孫中山論三民主義的書刊,孫中山認為:三民主義中的“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又名共產主義,即是大同主義”。我學習了馬列主義的書刊,懂得了些馬克思主義基本道理。我認為:為少數資產階級服務的所謂民主主義,本質是資本主義,不能說是社會主義、共產主義。馬克思主義是為多數勞苦大眾服務的,她才是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她涵蓋并超越了三民主義、新三民主義理論。馬克思主義預言:資本主義必然消亡,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必定勝利,而且只有在工人階級政黨領導的國度,經過漫長的歷史進程,才能得以實現。

但是,起初自己的認識并不清晰。申請入黨時,我還以為“三民主義就是共產主義”,“甲工校”黨支部的郭書記對我的這個說法沒有作解釋,只是微微一笑。大革命失敗的教訓讓我猛然覺悟,原來這兩個“主義”的對立、沖突可以發展到這等不可調和的地步。這哪里是觀點、理念、主義的爭論,完全是兩個階級“你死我活”的對抗。從此,自己的立場才變得更加涇渭分明,徹底與反革命的國民黨右派一刀兩斷。
我是按照新中國成立之前,毛主席《論聯合政府》的論述考慮,為你們四兄弟起的這些名字,意思是:新中國建立后一定要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先行實行人民的新的民主主義,組建聯合政府,建設中華人民民主共和國,將來再過渡到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中華新民”的建國理念,表達了自己建設中華的美好愿望和一貫思想,也是中共黨內外進步人士達成的普遍共識和信仰。總之,為你們起這些名字,是讓你們不要忘本,鞭策你們朝著前輩開創的嶄新方向,奮發有為,繼續前行。
我問:我們大學里見到許多農家貧寒學子,聽他們說,三年經濟困難中,農村確有餓死人的事情。想不到解放都十多年了,農民有了自己的土地,又走上合作化集體化的社會主義道路,怎么還會發生餓死人的事情,是不是黨的方針政策出了岔子,或者“主義”出了問題?
回答:不是“岔子”,是偏差和錯誤,主要原因在黨內,一些干部“官”做久了,民主作風少了,脫離群眾了,“冒進風”、“浮夸風”盛行,不注重客觀實際,不去維護農民切身利益,有的地方層層干部不作為,才會犯這樣的大錯誤。現在,全黨都在反思,特別是省以上的領導干部,負責農業的主要干部,都在調查研究,調整錯誤政策,糾正不良作風,保障糧食供應,汲取了經驗教訓才會有經濟的好轉,我和你媽媽都參加了中央在人民大會堂召開的七千人大會(1962年1月),劉少奇總結原因時說“三分天災七分人禍”,很值得深思。
我們黨好就好在自己出了“左”的或右的差錯,能夠正視,而且能夠把它糾正過來。我們黨公開承認并及時糾正自身的缺點錯誤,是自信和有能力的表現,只要能繼續得到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擁戴,振奮精神,踏實苦干,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就沒有糾正不了的錯誤。目前看,這個錯誤還是局部的、暫時的、可以克服糾正的。不能因為頭腦發熱,執行政策出偏差,犯了這樣的錯誤,就全盤否定黨的領導,否定社會主義道路,甚至動搖或放棄馬克思主義信仰。這一點決不可取。
現階段,我們完全可以從孫中山的民生主義思想中汲取有益的營養,用以豐富我們的建國理念,下決心解決好八億人民的吃飯穿衣問題、教育問題、住房問題、身體健康與衛生問題、出行問題等等。空喊漂亮口號,不做好實際工作,就不能為廣大人民服務好,這不是我們的“信仰”和“宗旨”所要求的。●
張震球簡歷
張震球,1907年11月16日出生在廣西玉林縣(今玉林市玉州區)樟木鄉羅沖上張村。
1924年11月底,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5年7月3日,任省港罷工工人糾察總隊部政治教員。
1926年2月考入黃埔軍校第四期步二團一營二連入伍生學習。10月4日,黃埔軍校第四期畢業。
1927年6月,經中共派遣,由香港秘密潛返廣西玉林,恢復玉林農民協會,創建農村中共支部,擔任中共廣西玉林縣縣委委員,在朱錫昂領導下組織發動玉林五屬地區端午暴動。
1929年8月赴南寧,當選廣西省農民協會籌備處執行委員,中共廣西特委委員、特派員。12月,參加鄧小平、張云逸領導的廣西百色起義,隨紅七軍征戰七千里,轉戰湘贛邊,編入中共蘇區紅三軍團。參加中央蘇區第二、三次反“圍剿”。
1934年初,入中國工農紅軍郝西史大學第三期學習,9月畢業。10月參加長征。
1937年1月,中國人民抗日軍政大學第二期第一隊學習。7月,任紅軍前敵總指揮部政治部宣傳科科長。8月,任八路軍總指揮部政訓部(后稱第十八集團軍總政治部)宣傳科長。9月,任八路軍后方總留守處三八五旅政訓處(后稱政治部)副主任兼教育科科長,駐守陜甘寧邊區西部。
1938年6月,任中央軍委三局政治處主任兼軍委延安通信學校政治委員。
1939年12月,任新四軍游擊支隊(后稱第六支隊)四總隊政治部主任。
1945年1月,任擴編后的淮北軍區一軍分區司令員。11月,任新四軍華中軍區七軍分區司令員。
1947年1月,進入華中黨校高干班學習。7月,任華東人民解放軍山東軍區渤海軍區三軍分區司令員。
1948年5月,任山東兵團渤海縱隊副司令員。
1949年2月,任第三野戰軍第九兵團第三十三軍第一副軍長。7月,任第二十軍政治委員。
1950年11月,二十軍赴朝鮮作戰、三十三軍編制撤消后,調任蘇北軍區副政治委員。
1952年9月,任華東軍政委員會衛生部黨委書記、副部長。1954年9月,任國家勞動部人事教育司司長。
1958年10月,任中國科學技術協會書記處第一書記。當選為全國政協第三、第四屆委員。
1974年8月7日,在北京逝世,享年67歲。
張建華簡歷

張建華,張震球之子,1943年12月生于江蘇洪澤。
1962年考入北京工業學院飛行器工程系學習。
1968年9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后任第二炮兵司令部研究室副主任。
1988年9月任航空航天部系統工程司高級工程師。
2003年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