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記者 覃乾
自日本福島核電站核事故后,各國核電發展計劃陷入低潮。德國已宣布完全放棄核電發展計劃,日本更是因核計劃導致內閣動蕩,中國火熱的核電建設勢頭也一度降溫——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宣布中國暫停核電項目的審批。
此后,世界一直密切關注中國重啟核電發展的時點,目前中國核電已逐漸顯示出解凍跡象。2011年12月9日,在環境保護部部長周生賢主持召開環境保護部常務會議上,討論并原則通過《核安全與放射性污染防治“十二五”規劃及2020年遠景目標(送審稿)》(簡稱《核安全規劃》)。“《核安全規劃》一直被視為核電項目重新開始審批進程中的重要一環,此次過審,已經顯示出中國核電閘門即將開啟,如果按照程序,明年3月左右中國就將出臺《核安全規劃》及《核電中長期規劃》,核電項目重啟已屈指可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政府官員這樣告訴記者。
事實上,在2011年下半年,國家發改委副主任解振華就曾在國新辦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表示,中國發展核電的決心不會改變。他說:“針對福島核事故,我國對自身的核電發展規劃從安全的角度再進一步完善措施,確保在安全的情況下繼續發展核電。”這并非是中國有關高層對核電重啟表示支持的孤例。
此前不久,在中國核學會2011年學術年會上,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張國寶透露,2012年3月后核電有可能步入恢復發展的軌道,中國未來將是世界最大的核電市場。張國寶此前歷任國家核電自主化工作領導小組副組長,國家能源局局長等職,被媒體譽為中國能源“大管家”;在張國寶明確給出中國核電回暖信號后,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工信部前部長李毅中在第五屆亞洲制造業論壇年會上也表示,盡管核電在日本大地震后因為安全問題前景不確定,有很多國家暫停了核電項目,但是核電產業在以后仍將積極有序發展。雖然國內有識之士明確反對中國一窩蜂地搞核電“大躍進”,但他們也表示,在能源壓力下,中國發展核電的步伐不會慢下來。
對此,接受《中國新世紀》記者專訪的原國務院重大技術裝備辦公室副主任董必欽分析認為:“如果中國想要在經濟穩定增長和削減碳排放之間取得平衡,中國只能選擇核能。”目前,中國70%以上的能源供給要依靠煤炭,雖然近些年來,風電、太陽能、生物質能、地熱能、海洋能等新能源紛紛上馬,但迄今為止,沒有一項能像核電那樣成為能源的主要組成部分。如果按有關報告所描述的那樣:隨著中國人均能源的消費量繼續增長,2015年前后達到世界人均水平,中國能源會在未來4年持續繃緊。
接受本刊采訪的一位研究員更加直接,“現今的經濟狀況已經不允許我們政府有更多選擇,這是一個單項選擇題。”
從2011年3月份開始,中國多地開始出現淡季“電荒”現象。浙江、湖南、重慶、貴州等地均不同程度的呈現用電緊張態勢,各地相繼采取限電等措施。而進入冬季以來,南方尤其是華中地區“煤荒”的報道不斷,據稱今年湖北、湖南、貴州、重慶、四川等局部地區都存在煤炭供應緊張情況。拉閘限電已擴大到17省市,電荒苗頭有向全國蔓延的趨勢。
國家電網公司表示,2011年電力迎峰度夏形勢將是近幾年最為嚴峻的一年。根據初步估算,如電煤供需矛盾加劇,則僅僅國家電網經營區域電力缺口就達到4000萬千瓦左右。值得特別提出的是,2011年伴隨著核電的“冰封”,風電與太陽能迅速擴充,目前這兩種新能源已出現產能過剩苗頭。
中國政府為應對電力需求增加,發電企業成本壓力上漲的難題,2011年6月國家發改委有關司局先后與中煤集團、山西同煤、晉煤、陽煤等主要煤炭企業進行座談,要求維持煤炭價格穩定,并提出兩個具體要求:一是年度合同煤價不能變,已漲價的煤炭企業要在6月底前退回;二是國有煤炭企業、行業龍頭企業要帶頭保持市場煤價基本穩定,不能帶頭漲價。盡管如此,中國電力企業下半年仍然嚴重虧損。不久前,中國電力企業聯合會發布報告,呼吁盡早啟動 “煤電聯動機制”,提高電價。
對此現象,張國寶認為,目前全球人口達到了70億人,隨著人口的不斷增長,化石能源的日益短缺,在這種情況下,能源缺口靠搞風電太陽能是補不上的,如果想要填補能源缺口,還得要靠核電,核電是保證人類未來化石能源逐漸枯竭后非化石能源供應很重要的一個方面。
“這只是發展核電最基礎的一個原因。”董必欽認為,核電經濟是一個綜合經濟產業,其核心是由核供熱與推進動力經濟、核燃料及其循環經濟、核工程與裝備制造經濟、核設施退役及廢物處置經濟、放射性同位素與輻射技術經濟、核科技開發與創新經濟、核軍工經濟組成。這些更輻射到地質、采礦、冶金、化工、機械、堆工、電力、電子、環保等多個行業,國家能源局能源節約和科技裝備司司長李冶曾早前向記者表示,到2020年,僅中國核電裝備業的國內市場規模就有望達到5000億元。
實際上,中國核電的規模一直在增加。2007年10月,中國國務院正式批準了國家發改委上報的《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2005-2020年) 》,根據這一規劃,中國計劃在2020年核電運行裝機容量達到4000萬千瓦,裝機容量比例從不到2%提高到4%,但不久這個計劃數字在“十二五”規劃中被再次提高,新的核電規劃對《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2005-2020)》進行大幅調整。根據規劃,到2015年,中國核電裝機規模將達到3900萬千瓦;到2020年的核電裝機規劃將提高到8600萬千瓦,占屆時總裝機的5%左右。而據《財經》雜志報道,目前全國各地準備新上的核電項目總規模已達2.26億千瓦。

由于核電的特殊性,決定了國家力量必然要在其中占主要作用,在世界通行的規則中,核電建設多要求國家信用的擔保,這無疑使企業的回款風險減小,這也可以從相關的人力資源需求上看出端倪,在各大行業人員基本飽和的今天,核電卻正在經受著人員緊缺的困境。據國防科工局統計,2020年,我國核科技工業需要核專業本科以上人才約1.3萬人,按照一座百萬千瓦級核電機組需要400人計算,目前僅中國建設和籌建中的37座核電站就需要核電人才在1.4萬人以上。
這只不過是開始。不妨試想一下,如果中國成為了全球經營核電的競爭者,那么包括國內項目的核電建設將迅速稀釋中國現有的人才梯隊,到那時中國核電的人才鏈條將成倍增長,人力資源需求如是,核電經濟的發展鏈條亦如是。
安全問題一直是圍繞核電發展的關鍵。為此,中國相關部門正在尋找新的核電技術標準。2011年9月底《壓水堆核電廠核安全有關的鋼結構設計要求》等101項能源行業核電標準的報批、編校和印刷工作完成。將在國家能源局批準后發布實施。該系列標準是由核工業標準化研究所承辦的能源行業核電標準化技術委員會(簡稱標技委)研究制定,并在2011年10月下旬召開的標技委一屆二次會議上獲得審議通過。
此前國家能源局曾于2009年發布了《壓水堆核電廠標準體系項目表》,并在2009-2011年間,分6批共下達了470項核電(核島)標準的制定、修訂和科研任務。截至2011年9月底,《壓水堆核電廠標準體系項目表》中的680項標準已發布實施了101項,458項正在制定和修訂過程中,年底約完成300項,剩余的標準將于2012年完成。屆時,這些中國的核電標準可以基本滿足建立一個能夠滿足二代改進型和三代非能動壓水堆核電廠建設需求的核電標準體系,為中國核電的重啟提供支持。
自2000年前后開啟核電裝備建設以來,中國核電開始用三代核電技術AP1000技術逐步取代此前的兩代和兩代半技術。按照現有的在建規劃,2015年核電裝機規模將達到3900萬千瓦,東方證券研究認為,隨著核電安全標準的不斷發布實施,后續核電項目恢復建設和審批都開始有了依據和標準,且安全有了更高的保障。
對此,中廣核董事長賀禹也曾在一次行業大會上向媒體透露:“目前全國在建、在運核電機組安全檢查、評估工作已經告一段落,安全檢查報告正在形成之中;《核安全規劃》、《核電中長期發展規劃》兩個規劃正在推進,有望年底前完成。”但是,有的專家學者對此后的核電安全尚有疑慮。目前,這一焦點主要集中在三方面問題上。
“目前,中國的核安全問題最重要的并不是在核設施本身上。它主要表現在外部,從政府決策到安全監管再到企業管理。這一系列問題環環相接成為了中國核電的不安全因素。”能源局專家這樣評價中國核安全問題。

三哩島核泄漏事件讓美國核電市場迅速萎縮

核電蒸發器焊接
福島核電事故之后,很多國人對核談之色變,甚至在此問題上對政府、對理論產生了信任危機。而由于核電技術復雜,科學事實不容易被普通民眾所認識,而媒體的科學性也不足又使這一危機很難解除。這樣的情緒如果不適當進行引導,那么很容易引起過激舉動。
事實上,從此前的3次核電事故看來,切爾諾貝利核事故促進了堆型的選擇,讓核電的操作規范性有了提高,已經不存在人為連續違規操作導致核事故的可能性;福島核事故讓人們認識到自然災害也會導致超設計的事件發生,如海嘯導致的接不上電、氫氣爆炸等問題。現在,針對福島核事故已經有了應對水淹問題、氫氣處理、接電問題、防水問題的對策。要克服這個問題,一方面,科學家、工程師應該把能想到的風險都作出對策,要提供技術保障與足夠的信息;另一方面,要有科學的決策層次,決策者要對安全問題有預估,統一認識,達到共識,并普及知識,防止談核色變。
而在中國核電安全監管方面,中國核電管理部門職能分工尚存在交叉不清問題。從目前的政府構架來看,在原國防科工委與民用核電有關的人員調至能源局后,國家能源局主管民用核電。但實際上,現在國防科工局除負責軍工核工業外,還管理著民用核電的一部分,如說鈾礦和廢料處理,這塊職能和國家能源局有交叉。而特別要注意的是國家原子能機構是架設在國防科工局之下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領域處于模糊地帶,如跟國外簽訂核安全條約、和平利用原子能,應該由誰主導,國防科工局、國家能源局、還是科技部,至今沒有一個明確的界定。國家能源局與國家核安全局之間也存在交叉問題。就像目前國家能源局在編寫《核電安全發展規劃》,而國家核安全局在編寫《核安全發展規劃》,這兩個規劃實際上是有交叉的,那么這兩項規劃制定出臺后,如何統一就是一個問題。這里面很多事情可以牽扯到很微觀的小事上,例如機構改革后,原國防科工委的培訓核電操作員和資質認證被劃撥到了國家能源局,但國家核安全局也認為這事應該他們管。為此兩單位曾到中編辦協調,協調之后的結果是,考核由能源局考核,證書由核安全局發。這樣的結果很可能是出了問題會造成兩部門扯皮,而其中的安全問題值得深思。
從以上就不難看出,核電監管方面,各個部門之間的職能分工仍存在交叉、不清的問題。為此,張國寶曾經給中央寫過一個報告。報告中就明確提出,核電看似很多部門在管,現在沒有問題大家都搶著要管,真正出問題后我都不知道誰在管,不知道哪個部門是真正的牽頭部門。這樣的問題已經影響到企業如何選擇新的的核電技術標準,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員王天龍也告訴記者,由于核電產業的情況復雜,現在中國國內已建成和在建的項目采用的技術種類繁多,據相關資料統計,目前中國采用的技術分別有 CNP300、M310、CNP600、AES91、Candu6、CPR1000、AP1000、EPR 和中國試驗快堆以及球床高溫氣冷堆等技術類型。當前在建的 33 臺機組里面,采用 CPR1000 的為 22 臺,占 67%,具有絕對的優勢;采用AP1000 的有 4 臺,占12%;CNP600 機組4 臺、EPR 機組 2 臺以及高溫氣冷堆示范機組 1 臺。“但可以肯定,一個國家核電同時存在這么多技術種類,這在世界范圍也是絕無僅有,這并不是個好現象。”
除去上訴的兩大原因,核電管理也是核安全問題的一大隱憂。在溫州高鐵事故和上海的地鐵10號線追尾事故之后,誰都無法保證這樣的問題不會出現在核電管理上。那么出現管理問題會不會給核電安全帶來風險?這樣的問題現在難以回答。而核風險一般很可能演變為巨災風險,因其一旦發生嚴重事故,對社會、經濟的后果影響非常嚴重。而核巨災對整個核電行業的影響更是廣泛,這樣的問題也是中國在未來要著重解決的。
董必欽對《中國新時代》記者說:“核電在中國雖然已經有50多年的歷史,但其未來依舊是一條曲折、多變、折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