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訂晚明史籍考》補遺

吳 航（淮北師范大學 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

謝國楨先生銳意于明末清初之史的研究，盛年即結撰《晚明史籍考》20卷，1932年由北平圖書館出版。新中國成立后，又增補至24卷，題為《增訂晚明史籍考》，1964年由中華書局再版發行。末附《補遺》1卷，補錄《擒妖始末》等9 種。[1]1086-1092粉碎“四人幫”后，他重新修訂此書，其《補遺》之部，又增入《見聞記錄殘存》等20 種。[2]1086-1097對于此書的史料價值和文獻價值，早有學者衡定為“使人執此《考》以求其書，有事半功倍之樂”，[3]“研究南明史料的一把鑰匙”，“要知道南明史料的大概情形，看了這部書，也可以按籍而稽，事半功倍了”。[4]344-362謝先生搜輯之勤，用力之深，令人敬仰，然或有遺漏。今就讀書所及，稍次補遺五則，以附驥尾，并冀有助于明末清初史學的研究。

一、陸元輔《爭光集》

錢澄之《爭光集序》云：

疁城陸翌王先生，篤信好學士也，輯明季以來諸君子死事實跡，匯為一編，曰《爭光集》。蓋自萬歷末疆場不戒，至天啟閹人竊政，內外諸臣死邊事、死閹禍者，具載于前。及其后，兵戎相尋，逆寇滔天，以遂有甲申之變，凡廷臣死國難、名著史冊者，皆一一考詳而紀錄焉。南渡再覆，而閩，而越，而粵，而滇，其為國家致命殉節者，指不勝屈，而有傳，有不傳。先生懼其不傳者之終以泯沒也，于是廣搜博采，多方裒集，欲使與諸前死者并傳。其用心亦良厚矣！曰《爭光集》者，蓋本太史公稱屈原之志“與日月爭光”以為名也。《管子》曰：“凡物之精，上見光，而下為土。”是故光也者，精之上見者也。其在于人，精者，誠之為也；光也者，誠之不可掩也。而有掩焉者，謂之幽光，是不可以不闡也。嗚呼！喪亂以來，死而不傳者多矣，其傳者未必盡可信也。以不可信者與可信者一例并載，后有識者，將并可信者疑之；即不之疑，而使烈烈而死與求生不得而死者概稱忠義，雜明珠于魚目，其光猶之幽也。故吾謂，此事必且需之歲時，博訪四方親知灼見之士，其言之足信者，而又審焉，然后載之于書。壬戌之秋，先生自吳門寓書田間，屬序于予，予以此復之。今年春，至都門遇先生，則又勤以為請。出其集，覽之，則皆采輯舊聞，詢諸遺老，亦或有得自道路之口者。或一人而數見，或一事而異詞，兼收并載，不敢擅易一字，慮失真焉；不敢以己意去取，寧存疑焉。故其書卷帙繁復，蓋惟恐有一事之偶遺，一人之失傳也。先生今年七十一矣，耳重聽，少與人言，獨手自鈔書，嘗暑夜篝燈，盡數鼓，揮汗拊蚊，血盈掌，猶鈔不輟。如此編，皆出自手錄者也。《易》曰：“修詞（辭）立其誠。”世未有不誠而其事足傳，亦未有不誠而其言能傳其事者。如先生，用志可謂誠矣。同時有徐果亭太史，著有《死難紀實》，寧過于核，先生則加詳焉。蓋一主于紀實，一主于闡幽，命名不同，其所以為誠一也，二書當并傳。后有史家取據于斯二者，亦可以為一代之信史矣。[5]卷一二， 214-215

又，錢澄之《復陸翼王書》略云：

同里江柳州自吳門還，得足下手書，具悉近狀。承以尊作《爭光集》序文見委，仆未得睹其書，焉敢屬筆？審集名義，當是表章從前死難諸君子也。其自啟、禎以來合死閹、死寇者并紀耶？抑專紀甲申國變以后事耶？甲申以后，國凡數變，死者遍東南，人不能盡知；即有知之者，足下亦未必盡知人所知，有不知，則足下書已成，后將以之為據，其所遺者即終不為世知矣。雖后此有人能補其遺，而于足下闡幽之志終未慊也。故仆愿足下博訪四方親經喪亡之士，而參以故老之見聞，庶幾其言足信，而所收益廣。仆昔流離閩中，以吟詠紀事，凡所傳聞，即為詩志之，有《哀江南》、《續哀》、《廣哀》及《悲贛州》諸雜詩，俱錄入《生還集》。已，在嶺外，復值亂亡，親見死事諸君子，皆系以詩，亦散見《兩粵集》中。然且所聞有限，漏者甚多，不知《爭光集》于仆所知者，業已盡知之否？若仆所知猶未盡知，則足下之所不知者眾矣。近丙、丁間再游閩，為建寧當事屬修郡志，各縣以節義上者寥寥；問之，則當事不欲以丙戌秋死難者入志。仆力爭之，僅存數人，猶是仆所熟知數人而已。壬子冬入都，過江陰，江陰令苦留修志。仆問曰：“志肯載乙酉秋守城事乎？”曰：“不可。”仆曰：“他吾不知，如戚中翰勛，城破之日，一門七命自盡，血書在壁，今屋毀壁立，每陰雨，字血逾鮮。如此忠赤，能使其終于湮沒不彰乎？名教攸關，鬼神可畏，仆未敢聞命也。”遂辭去。由是觀之，吾人耳目既隘，地方居官者復以此事為忌，人傳者益少，則吾人之所得知者蓋亦寡矣。嗚呼！死甚難，死而傳亦不易，蓋有幸有不幸焉。而幸而傳者，又未可一概論也：有期死而死者，有不期死而死者。往流寇起時，吾里中婦死者，無慮數千百人，皆倉卒遇寇，無所逃匿，相率赴水以死，其實畏殺者十之七，畏辱者十之三。其中有預辦一死，死后，出其尸，衣履皆密紉者；有為賊所獲，慷慨罵賊，屠割極慘而死者：等死耳，而所以死不等如此，寧無辨乎？夫罵賊死與預辦死者，皆期死而死者也；若夫倉卒無所逃避而死，是不期死而死者也。然而世之期死死者未必傳，而不期死死者之請恤建坊者比比，而為之紀載者，復增飾其事，氣節凜然可觀；至于期死死者，雖或傳之，其激烈或反未能及也。今吾鄉修志，專削此而存彼，人以削者為不幸，仆以為其大幸也。何則？所載者不足信，后將與并載者俱不信矣。婦死烈者，既已如是，臣死忠者，亦寧有異乎？仆所見者，昔贛州城破，被屠人民死者數萬，惟士大夫得以死事聞。其中期死而死者固多，不期死而死者亦不乏。死后表章褒恤各有差等，質諸輿論，皆以為未甚確也。大抵子弟門生有氣力、能文章者在世，其死也必傳，傳亦甚烈；不則僅紀其死耳，未知其所以死也；又甚，則死亦未有紀之者矣。然后知從來史傳紀事，大抵如此，曷足據哉？今足下勤搜博采，以“爭光”名集，義至慎重，亦嘗于仆之所謂幸而傳者核其實乎？夫人既已死，而吾猶欲于死后求其所以死而分別之，非有苛于死者也，惟悲夫烈烈而死與碌碌而死者之死無以異也。松柏摧矣，而與眾芳之蕪沒同嗟，則松柏不足嗟矣。干將亡矣，而與牛刀之缺折并惜，則干將不受惜矣。是故幽光不闡，非徒與草木同腐之為幽也，以烈烈與碌碌者一例，其光猶之幽也。有光同闡而幽，則于足下‘爭光’之義舛矣。故仆愿足下之廣搜詳考，不厭過慎，然后敢為之序言，附以不朽也。……[5]卷六， 83-85

按：《爭光集》，一名《明季爭光錄》，簡稱《爭光錄》。其著者陸元輔，字翼王，號菊隱，江蘇嘉定人。少師事同里黃淳耀。明亡，淳耀抗清死節，元輔棄去諸生。以經學教授，頗有名望，因而“當世大人、先生以其經師，必欲力致之”。元輔以己“于前朝未有仕祿，出亦無害”，加之貧甚，故入京游于葉方藹、徐乾學、徐元文、宋德宜諸新貴之門，又課督王崇簡、孫承澤、魏象樞、王宏澤諸家子弟。康熙十七年（1678年），由吳正治推薦，應清廷“博學鴻儒”特科。后有悔意，遂于考試時“詭不入格”而退。同時學者張云章稱，元輔前后客京師二十年，“所主皆海內巨室大家，發其藏書，益資閎覽，每擁皋比，則前后書卷屹然如城，手披口吟，午夜不撤。……又往往遍借異書，手自繕錄，腕脫不倦，積多至千余卷，先生于是遂博極天下之書”；“且束脩所入，大半用以購書，在京師有數千卷”。著有《十三經注疏類鈔》《續經籍考》《明季爭光錄》《菊隱紀聞》及《菊隱詩文集》。[6]卷一四《菊隱先生墓志銘》， 47-49又稱，元輔“曾褎集勝國之忠賢，為《爭光錄》，書雖粗訖，而考摭未備”，其門生侯開國“參訂諸家所載，異同并列，別有聞見之確實可據者，增廣之，共為若干卷”。[6]卷二二《鳳阿先生傳》，96-98其以“爭光”名集，則本諸司馬遷《史記》所稱屈原之志“與日月爭光”；旨在于闡幽發微，表彰明季死難死節之士。

又按：《清史列傳》本傳云元輔卒于康熙三十年（1691年），時年75 歲。[7]5308-5309而《爭光集》之成書，在元輔71 歲時，即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元輔曾以此書，索序于錢澄之。錢氏因未睹其書，勉以“博訪四方親經喪亡之士”，“參以故老之見聞”，多方征集史料，以成信史。據錢《序》知，是書匯輯明季諸人死事實跡為一編，包括萬歷末年明朝與建州作戰之死難者，天啟間死于閹黨之禍者，甲申國變北都殉難者，弘光、隆武、魯監國、紹武、永歷諸南明時期抗清殉節者等部分。然光緒《嘉定縣志》稱：“《爭光錄》三卷，陸元輔著。錄天啟諸臣珰難始末，各為傳，別有所見附傳。后標‘菊隱紀聞曰’者，侯開國重編，非元輔舊本也。”[8]當時或僅存天啟之部，可見其散佚之嚴重。

二、劉宗周《北都偽命錄》

邵廷采《明遺民所知傳》云：

桐城方以智，字密之。崇禎庚辰進士。授翰林院檢討，入粵西。返里止南京高座寺為僧，名弘智，字無可，號藥地和尚。與魏禧、侯方域等諸名士交，有盛稱于時。余友劉子志出其祖忠正公所較《北都偽命錄》，有方密之名。蓋其時不能為范（景文）、李（邦華）、倪（元璐）、施（邦耀）諸公之引決，即為密之耳。[9]

李清《南渡錄》云：

（崇禎十七年甲申六月）戊寅，……左都御史劉宗周請駐鳳陽，以圖興復，命宣付史館。宗周舟次近郊，疏言：“今日中興大業，舍討賊復仇，無以表陛下渡江之心。至討賊次第：曰據形勝。……曰重藩屏。……曰慎爵賞。……曰核舊官。燕京既失，有受命而叛者，有受偽命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有使命而逃。急宜分別定罪，為戒將來。其或陰陽詭譎，為賊行間，尤當誅絕。”①按：黃宗羲所撰《子劉子行狀》可與之相對讀。《行狀》稱弘光政權建都南京后，詔起劉宗周原官。劉宗周上疏稱當日大計以“討賊復仇”為首務，并就“討賊次第”提出四條主張：“據形勝以規進取”、“重藩屏以資彈壓”、“慎爵賞以肅軍情”、“核舊官以立臣紀”四條。其“核舊官”條云：“燕京既破，有受偽官而叛者，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奉使命而逃者。法皆不赦，亟宜分別定罪。為憲將來，至于偽命南下，徘徊順逆之間，實繁有徒，必且倡為曲說，以惑人心，尤宜誅絕。”[10]卷一， 48-49

李清《南渡錄》又云：

（崇禎十七年甲申八月）辛未，……命逮從逆御史喻上猷等。左都劉宗周所糾也。率先從逆者，為喻上猷。在京受偽命者，為裴希度、衛禎圖、陳羽白、余必泓、蔡鵬宵、柳寅東、張鳴駿、熊世懿。偽命無據或拷或逃者，為陳昌言、馮垣登、周亮工、劉令尹、朱朗鑅、金毓峒、魏琯、李植、吳邦臣、張懋爵、倫之楷、趙譔、汪永詔、鄭楚勛。在差逃者，為蘇京、余日新、向北。或留或逃或叛尚無下落者，為劉憲章、俞志虞、汪宗友、楊爾銘、傅景星、成友謙、徐一掄，俱應在六等。……疏奏，允之。[10]卷二,86

按：黃宗羲為其師劉宗周所撰行狀云：“孫男四：茂林、士林、長林、道林。”[11]37《劉伯繩先生墓志銘》亦云：“子四人：茂林、士林、長林、道林。”[11]143又，邵廷采《子志劉先生七十序》稱：“獨與伯兄、叔、季弟，手讎先籍。”[9]281則劉子志即劉宗周仲孫士林。邵廷采當時從劉士林處親見此編，故有此語。

又按：宗周于起赴南都之時，即疏陳四事，末為重新核查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農民軍攻入北京時投降的明朝官吏。時稱“從逆”一案，或“順案”。是為弘光初政之一重要方面。當時，朝論鼎沸，借機攻訐。以阮大鋮為首的“魏黨”（時稱“逆黨”）余孽，聲言“彼攻‘逆案’，吾作‘順案’相對耳”，[10]42欲借此大肆連染，痛殺東林黨人，以翻崇禎初年欽定“逆案”。故宗周特此考校《北都偽命錄》，有為而作。據當時親歷者李清的記載，是錄大致分為“率先從逆者”“在京受偽命者”“偽命無據或拷或逃者”“在差逃者”、“或留或逃或叛尚無下落者”諸類。然或時隔路遠，聞見有限，其中亦有未確之處，故李清起而駁正之。

三、邵泰清《忠孝見聞錄》《甲子紀言》

邵廷采《明遺民所知傳》云：

仁和邵泰清，字以規。崇禎癸酉舉人。出武進王忠烈公章之門。章死國難，泰清斵木為主，朔望時酹酒再拜，或伏地哭失聲。居常鞅鞅曰：“吾先朝老孝廉，不早從王先生地下?”自甲申后，箬冠布袍，屏跡靈鷲之呼猿洞，不復入城市。或語以時事，默不應。所著有《忠孝見聞錄》、《雪樵吟》。人比之西臺謝翱。[9]216

溫睿臨《南疆逸史》卷四十二《逸士列傳》云：

邵泰清，字以規，仁和人。……癸酉舉于鄉，其座師武進王章也。甲申三月，章為御史巡城。京師破，章遇賊大罵，賊攢槊刺之死。泰清聞變，慟哭累月，已乃聞章死，斵木書章神柱，設于寢，朝夕焚香，歲時陳脯果以祭，酹酒而哭，如是者三十年。乙酉后，屏跡不入城市，布袍草履，隱西湖之呼猨洞。……所著有《忠孝見聞錄》、《甲子紀言》若干卷。[12]315

按：邵、溫二《傳》，或均取材于邵長蘅所作《雪樵先生傳》。[13]《青門旅稿》卷五,126邵氏二書，雖見于《增訂晚明史籍考》卷十二“未見諸書”類，然僅注明見于《秋室集·南疆逸史十二跋》、《征訪明季遺書目》及《明季紀事》，未詳其內容、卷帙。以邵氏生平推論，其《忠孝見聞錄》《甲子紀言》或以記載北都殉難諸人（如其座師王章）、明遺民的事跡為主，故楊鳳苞將二書歸入“皆雜記時事，或專錄殉節，或兼及逸民者。”[14]

四、盧元昌《明紀本末國書》

姚覲元《清代禁毀書目四種·禁毀書目》云：

查《明紀本末國書》，系盧元昌撰。其書系敘明一代之事，而福、唐二王各列《帝紀》。甚為違悖，應請銷毀。[15]

雷夢辰《清代各省禁書匯考》：

《明紀本末》一部，刊本。是書國朝盧元昌輯。云間人。分十九卷，紀明代歷朝人君政績，各自為《紀》一卷，末系宏光、隆武，語有失體之處。[16]216

按：此書又稱《明紀本末》，卷帙多寡未詳。因其將弘光、隆武二帝列入《本紀》，與清廷一貫的正統觀念相悖，在乾隆間歷遭禁毀，僅《清代禁毀書目四種》即有四處提及此書。盧元昌，字文子，江南華亭人，康熙中諸生，著有《左傳分國纂要》《杜詩闡》等，皆著入《四庫全書總目》。沈德潛稱其“為詩少歡娛之詞，多愁苦之言，由生平遭際使然，而頌法常在少陵，故憂傷感憤，不知其然而然也”。[17]且《清詩別裁集》收錄盧氏諸詩，有稱明朝為“先朝”者。他撰著《明紀本末國書》或與此有關。

五、曹夢元《昆山殉難錄》十卷 臺灣圖書館藏鈔本明代傳記叢刊本

徐秉義《昆山殉難錄序》云：

予覽夫故明之季仗節死義之臣，較之前代為多，而昆山一邑，當金陵既潰之后，抗顏旅拒，城陷之日，死者枕藉，不可勝數。即今紀載之所及者，已不下數百人矣。嗚呼！天命既移，瞻烏有止，區區瀕海數里之孤城，妄效墨守，所謂螳臂當車，坐見糜爛，亦何怪乎！然以荷鋤之夫，抗平原之節，以匹夫匹婦之愚，有殺身成仁之美，亦云奇矣。蓋前代余澤之入人，爾時未盡泯。予邑素被禮義之教，故家遺老之所聚處，故其感舊獨深而受禍獨慘，宜也。初，城既屠，曹君澹庵日操一管，按戶詳核而錄之，累而成帙，命之曰《昆山殉難錄》，共若干卷。彼其人已死，獨姓名在耳，留示后世，猶足以激忠義之肝而愧懦夫之魄，則此書之垂教，豈獨為吾昆一邑幸哉！曹君子玠手其編，乞予修定。今讀其書，有全錄志狀，未經裁削者，為之刪其繁復，俾文義簡明，其于事跡，不敢有所增損，懼失其真也。我國家崇尚節義，以風天下。今詔修國史，行當上之館局，俟編纂者有所采焉。曹君名夢元，昆山人。嘗游西湖，獲遺珠一囊，求其人歸之，是亦不欺其志，有節士之風者與！

曹夢元《殉難錄序》云：

我邑當乙酉秋七月城破之后，城中大夫士庶往往慷慨捐軀，冒白刃不顧。復有官于外者，如蔡仲丞、夏方伯及漢、石明仲輩前后死難，亦曰不少。雖時與地有不同，要其秋霜烈日之志則一也，皎皎風節，固足以冠冕海內矣。若夫婦人女子，毋論貴賤老幼，亦復視死如歸，趨義恐后，不尤為一邑增重哉！予身罹變亂，余生尚存，慕忠節之高風，而又恐幽光之未白，逸事之未著也，乃搜訪殉難者。逢人則詢，務核其實，筆而存之，思欲垂之來許，不泯其忠貞之操，且使后之人知一時挺節維持名教于不墜者，即蕞爾一邑且若是，其英多也！我邑當郡之東境，孤峰秀拔，婁水回還，靈淑之氣，凝結良厚，毋怪乎男子為秀杰，巾幗為丈夫矣！夫死忠死孝死節，千古難之，乃有誣死為生者，地獄之設，正為是人；如其移生作死，一字點染，不足傳信，亦鬼神殲之。是《錄》也，始于乙酉年重陽日，成于丁亥年長至日；直書其事，不加文飾，以俟后之君子采輯焉。昆山曹夢元淡菴氏序。

韓方卓《殉難錄敘》稱：

古人云：“十室有忠信，一鄉多節義。”夫子云：“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予于昆之《殉難錄》，掩卷三嘆也。自昔明季凌遲，思宗殉國，南都不守，難希靈武之蹤，薄海歸誠，共仰圣朝之治，洵由天授，豈系人謀！昆以文獻之區，□（蕞）爾之邑，欲仗布衣之忠義，妄思勝國之存亡，螳臂當轅，逆普天之左袒，泰山壓卵，乘殺運之未除，視死如飴，孤城獨守，引屠無類，玉石俱焚，殉義者千人，被誅者三日（百），忠肝義膽，魂悽五夜之鵑；鐵骨冰心，聲斷三秋之雁。既從容而就義，合殺身以成仁；本殷室之頑民，罹長平之慘戮。血漲婁江之渡，尸高玉岫之陂。求仁得仁，知無怨矣；舍生取義，殆有甚焉！昔人慕錄，如標大節于當年；遺老漫書，聊志英靈于百世。

按：謝國楨先生未見此書，僅云：“《昆山殉難錄》一卷，曹夢元撰。按：錢海岳《南明史稿·引用書目》，謂有南京圖書館藏鈔本，惜未見。”[2]卷一四,681今檢《中國古籍善本書目》不錄此書，推測國內或不藏此書。然此書鈔本今藏臺灣中央圖書館，蓋新中國成立之際運至臺灣之原南京圖書館藏鈔本。且其卷帙并非一卷，而是十卷，與道光《昆新兩縣志》所稱相符。每卷一類，依次為死守、死孝、死義、死任、節嫠、幼烈、從夫、偕義、安節、拒擄。1991年，周俊富先生等據臺灣圖書館藏鈔本影印入《明代傳記叢刊》第69 冊，為名人類第47 種。

又按：道光《昆新兩縣志》所引徐《序》與鈔本徐《序》，略有不同。筆者對勘后發現，后者在前者之基礎上，刪潤之處，不在少數。由此推斷，此書鈔本必為道光以后之鈔本。鈔本徐《序》末有落款云“康熙庚申六月既望果亭徐秉義書”。康熙庚申，即康熙十九年（1680年）。時清廷官修《明史》開館不久，詔舉天下遺書上之史館，曹氏之子曹玠通過同鄉徐秉義上書史館。出于為清廷“避忌”的考慮，徐秉義曾“修定”此書。而且，徐秉義的政治立場和階級屬性，決定了他的“修定”主要是針對原書的“忌諱”之處。故徐《序》云：“今讀其書，有全錄志狀，未經裁削者，為之刪其繁復，俾文義簡明，其于事跡，不敢有所增損，懼失其真也。”因此，此書或已失其本來面目。

[1]謝國楨.增訂晚明史籍考[M].北京：中華書局，1964.

[2]謝國楨.增訂晚明史籍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孟森.晚明史籍考序[M]// 謝國楨.晚明史籍考.北平圖書館，1933.

[4]柳亞子.南明史綱、史料[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

[5]（清）錢澄之.田間文集[M].合肥：黃山書社，1998.

[6]（清）張云章.樸村文集[M]//四庫禁毀書叢刊集部第168 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

[7]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8]（清）程其玨，等.（光緒）嘉定縣志[M].清光緒八年（1882年）刻本.

[9]（清）邵廷采.思復堂文集[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0.

[10]（清）李清.南渡錄[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8.

[11]（清）黃宗羲.黃梨洲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59.

[12]（清）溫睿臨.南疆逸史[M].北京：中華書局，959：315.

[13]（清）邵長蘅.邵子湘全集[M]//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248 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126.

[14]（清）楊鳳苞.秋室集[M]//叢書集成續編.第157 冊.臺北：臺灣新文豐出版公司，1989：679.

[15]姚覲元.清代禁毀書目四種[M]//續修四庫全書第921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520.

[16]雷夢辰.清代各省禁書匯考[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89：216.

[17]（清）沈德潛.清詩別裁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