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軍
1916年11月,年僅34歲的反袁英雄蔡鍔病逝。全國各界進步人士異常悲痛,悼念他的挽聯可謂鋪天蓋地。然而,其中卻有一幅極其引人注目,甚至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軍人模范國民模范,自由精神共和精神”。
原來,它竟是袁世凱的二公子袁克文送的。
此舉不僅令當時的人們備感詫異,即便今天的我們也不能不感到驚訝。當有人找到袁克文問其緣由時,他淡然一笑說:“就私情論蔡,我仇也。就公義言,吾極推重之。執兩義相衡,吾寧置私情而趨公義。”他的曠達和明理折服了好多人,紛紛慨嘆說,袁世凱能有這樣的兒子也不枉一世為人啊!
袁克文確實是袁家的一個異類。
他排行老二,極其聰明,極有悟性,甚至達到過目不忘、觸類旁通的地步。因此,深得袁世凱的喜歡,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總不會忘了他,有時覲見老佛爺慈禧都會帶著他。袁克文的優秀和來自方方面面的贊賞引起他的哥哥袁克定的嫉妒,害怕將來與他爭奪地位,因此曾揚言要找機會做掉他。可是他卻看錯了,他夢寐以求愛之如命的東西,到了袁克文這里卻如同糞土一般一錢不值。袁克文曾專門置了方“皇二子印”借以明志,告訴上下左右特別是哥哥袁克定,你盡可放心好了,我志不在此處。
那么,這個袁二公子心放在了何處呢?在藝術上,他是個真真正正的藝術胚子,就像南唐后主李煜、北宋徽宗趙佶那樣生錯了地方。
他喜歡唱戲。或小生,或丑角,他都有上佳表現,甚至不遜于專業名伶。每次他在臺上一露面,頓時掌聲雷動,往往此起彼伏,高潮不斷。孫菊仙、程繼先、肖長華、程硯秋等藝術大師都是他的好朋友。他的昆曲也很有味道。家人對此很不以為然,覺得這有辱門風,然而,終不能禁絕他嗜于此道。
他喜歡交游。“座上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仿佛就是專為他說的。文人學子、當代名士常常是他的影子,一起賦詩飲酒,相攜名山大川,發思古之幽情,評世間之人事,風流倜儻,自由灑脫,豪放不羈。
他喜歡花錢。據說,他到上海游玩,一次就曾花去60萬大洋。生在那樣的家庭,又兼風度翩翩一表人才,再加上揮金如土、慷慨大方,他成了文藝圈里的名士,風月場中的明星,受歡迎程度與當年的柳永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母親曾經為此痛打過他一頓,然而,他骨子里的這種癖好任誰都無能為力,甚至終其一生也沒能改變。
他喜歡書法。他是個書法奇才,藝術天分很高,18歲時其書法即已享譽京、津、滬等地。不僅真、草、隸、篆四體皆能,而且深得書法真諦。他寫字很有特點,喜歡美女抬紙侍候,懸空揮灑,墨跡淋漓,別有一番情趣。有時紙張太大了,則干脆脫了鞋,站在紙上揮毫。應該說,這個本事沒少幫他。后來,袁世凱去世,袁家云散,他的境遇也隨之劇變,他就靠這支筆來填補每日巨大的開銷。找他求字的不少,張宗昌就曾以一千大洋的天價請他寫過一幅中堂。雖然如此掙錢,但他并不為錢而活,手頭只要有錢用就絕不賣字。
他還喜歡集郵。他收藏的郵票和一般人不太一樣。他的興趣和眼光都在以世界各國國徽為主題的郵票上。他還收集不少各國的貨幣和金石字畫,大都是稀世珍品,極有價值。
而當袁世凱準備登基稱帝時,他的眾家人無不心花怒放,笑逐顏開,對未來充滿無限期待,特別是大兒子袁克定為了早一日當上“皇太子”,簡直是處心積慮,無所不用其極。惟獨袁克文,不但毫無喜悅之色,反《明志》一首,以表達對父親逆潮流而動的反對。
乍著微綿強自勝,陰晴向晚未分明。
南回寒雁掩孤月,西去驕風黯九城。
隙駒留身爭一瞬,蜇聲催夢欲三更。
絕憐高處多風雨,莫上瓊樓最上層。
袁世凱看了大怒,將這個深深受他寵愛的“逆子”結結實實地痛打一頓。
“寧置私情而趨公義”,短短8個字,勝過8車喋喋不休的巧言自辯。他的“志在名士”,可謂名實不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