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代之間“左手樂曲”的父愛

段慧群

一

他即將邁進20歲，青春王國里寫滿了陽光和快樂，他對貝多芬和莫扎特是那么癡迷，簡直是“墜入了愛河”。

他的母親覺得他固執，凡是喜愛的，他從不愿放棄。鋼琴老師打電話來，建議他放棄彈奏貝多芬和莫扎特的曲子，他十二分地不愿意。母親勸他聽老師的話，他根本聽不進去，還生氣地說：“我沒有右手，但有右臂，我用左手和右臂配合，完全可以彈好貝多芬和莫扎特的曲子！”母親嘆了口氣說：“這孩子轉不過彎來。”

我不這么認為。他14歲就顯露出音樂天賦了，雖然在第一次鋼琴演奏試音時遭到拒絕，并想回到從前，但考慮到他最初想當廚師的夢想，我勸他說：“當廚師也可以有一個美好的人生，但你要拒絕這種小成功的誘惑，才能實現大夢想。”這孩子需要引導，我相信他會轉變過來的。

二

好幾天，他茶飯不思。吃晚飯的時候，我又談起上鋼琴課的事：“從依靠CD學習彈奏貝多芬和莫扎特的樂曲，到隨家教學鋼琴并進行考級，再到進入倫敦市政廳音樂戲劇學校初中部就讀，這一路還算順利。可是，報名參加倫敦蓋德豪爾音樂學院的周末進修班，你為什么就卡殼了呢？”

我沒有批評他，只是平心靜氣地告訴他，鋼琴老師要求他不再借助殘缺的右臂，只用左手來演奏，都是為了他好……

他埋頭吃飯，沉默不語，也許是我的語言過于蒼白。馬上就是他20歲的生日了，他這樣的心情怎么過生日呢？我該送他什么禮物才好呢？我猛然想起了一樣東西。

三

思緒回到他6歲那年。雖然他出生時右臂只有肘上短短的一截，像個截肢者，但他和小區里的同齡伙伴玩得特別高興，他們都喜歡在游戲中扮演印第安人。有一天，他問我：“爸爸，如果我能裝上義肢扮印第安人，那該多好啊。”我說：“首先，裝義肢需要一筆費用；其次，扮印第安人，兩只手拉弓箭，可以玩得很高興，但為什么不設計專門用左手拉的弓箭呢？”

我當時只是說說而已，但看到孩子期待的眼神，我發現，如果不親自做一把左手專用弓箭給他瞧瞧，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了。

我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真正設計得出來，直覺告訴我，難！據說，一位愛好攝影的人失去了雙臂，他把自己的相機進行了一系列改裝，費了九牛二虎之力。

但是，再難，我也要去做，是我和妻子把他帶到人世間，不追求別的，我們一定要讓孩子快快樂樂的！

四

第二天，我去商店買了一把弓箭，整個夜晚，我都在改裝，可是并不成功。我打電話給我最要好的朋友，他說，他倒是認識一位左撇子朋友，也許可以幫得上忙。一下班，我就隨朋友去拜訪“高人”，“高人”對我的設想非常感興趣，他翻遍了所有他積累的改裝設計圖，終于有了靈感。一個粗糙的模型出來了，但還需要改善。三天后，孩子扮成印第安人，他左手持弓箭，勾在左肩上，一端被磁鐵吸附的箭已經在弦上了，他一按彈簧開關，箭立即就飛了出去。他一遍一遍地玩著，高興極了……

五

后來，孩子長大了，這個左手專用弓箭玩具被我收起來了。我在柜子最里面的盒子里找到了它。它已經顯得有些舊了，我特意將它裝飾了一番，然后放進裝生日禮物的盒子里。

生日那天，他還是悶悶不樂，但當他打開生日禮物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他眸子里有閃亮的光芒。我說：“還記得當初玩這把弓箭的快樂嗎？”“記得。”“那時你還是個小孩，我沒有給你買義肢，并不是我們家買不起。我頗費心思改裝了弓箭，只是想告訴你，你可以享受只用左手的獨特快樂！”“我懂了！謝謝你，爸爸！”

六

他很高興地去了蓋德豪爾音樂學院的周末進修班，著名鋼琴家路茜·帕爾漢姆老師說：“我知道你會想通的。世界上有許多專供左手彈奏的美妙樂曲，其中最著名的是拉維爾的D大調鋼琴協奏曲，你可以盡情地用左手來演奏‘左手樂曲。”

放棄貝多芬和莫扎特的樂曲，讓他確實難過了一陣子，但老師說得沒錯，借助殘缺的右臂彈奏，確實會被人們看作“怪人秀”，而他用左手彈奏，真有可能闖出一片新天地！

兒子后來進入英國皇家音樂學院，并順利畢業，他成為該校130年歷史上畢業的第一位單手鋼琴師。

后記：2012年8月，只有左手的23歲青年尼古拉斯·麥卡錫神采飛揚，在個人鋼琴演奏會上，他的琴聲深深打動了在座的每一位。他有一位如此與眾不同的父親，用曾經制作的左手專用弓箭做生日禮物，讓兒子明白了那份快樂的真正含義：只有左手，也可以有美好的生命追求，“美”就是做獨特的自己，這個世界有屬于左手的獨特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