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建東
不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介紹賄賂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
文◎盛建東*
2006年12月,某實業有限公司在某村經濟合作社流轉12.37畝土地用于廠房建設,因一直未能辦理土地流轉手續且經營不善,欲轉讓。個體建筑包工頭蔡某即介紹某保溫材料廠于2007年12月轉讓了該塊土地。在此過程中,蔡某向該廠負責人常某提出,其順利買下這塊土地,時任某國土資源所吳某(另案處理)和某村書記張某(另案處理)是起了作用的。此外,為順利辦理土地流轉手續,犯罪嫌疑人蔡某和常某商定由常拿出2萬美元,分別送給吳某和張某。同時,犯罪嫌疑人蔡某又請求吳某、張某在辦理有關土地使用權轉讓手續中能給予常某照顧,并告知二人常某有好處費給他們。2007年12月,常某按與犯罪嫌疑人蔡某事先約定直接經手送給張某1萬美元。此外,在犯罪嫌疑人蔡某多次催討下,2008年3月,常某又按事先約定將另外1萬美元交給犯罪嫌疑人蔡某。數日后,犯罪嫌疑人蔡某將1萬美元轉交給吳某。
本案中,在認定犯罪嫌疑人蔡某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構成何罪的問題上,存在不同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蔡某的行為是介紹賄賂行為,但犯罪嫌疑人蔡某主要是為行賄方常某介紹行賄,因常某的行賄行為不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不構成行賄罪,故犯罪嫌疑人蔡某的介紹賄賂行為不構成犯罪。
學術界普遍認為,由于介紹賄賂行為與行賄行為和受賄行為的緊密關系的特殊性,其社會危害性又有依賴行賄行為和受賄行為之社會危害性的一面,只有在受賄者接受賄賂并利用職務便利為行賄人謀取利益時,介紹賄賂罪對國家機關和企事業單位正常活動的破壞性才能得以體現。當行賄罪與受賄罪均不成立的情況下,一般也認定介紹賄賂罪不成立。當二者一方成立時,介紹賄賂行為人主要幫助的是未成立的一方,則一般認為介紹賄賂罪不成立。因為在這種情況下,介紹賄賂行為與未成立一方的行為關系更密切,其社會危害性更依賴于未成立一方的社會危害性。本案中,持第一種觀點者正是基于學術界的上述觀點,認為犯罪嫌疑人蔡某主要幫助的是行賄方,其社會危害性更依賴于行賄方的社會危害性,但因行賄方不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行賄方不構成行賄罪,故蔡某的介紹賄賂行為不構成犯罪。
第二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蔡某的行為構成介紹賄賂罪。持該種觀點者認為,介紹賄賂罪的成立并不以相對應的行賄罪和受賄罪都成立或其一方成立為前提條件,介紹賄賂行為有著其自己獨立的社會危害性,有其獨立性。因為法律沒有明確規定介紹賄賂必須以行賄、受賄的實現為先決條件,促成行賄、受賄的實現只是介紹賄賂人的主觀目的,雖然介紹賄賂與行賄受賄的實現存在直接的因果關系,但不應作為構成介紹賄賂罪必備的犯罪結果。如果介紹賄賂罪的成立必須以行賄受賄的實現為條件,那么介紹賄賂罪實際上就不存在未遂的問題,這樣理解不太恰當。在一般情況下,雖然行賄受賄因數額較小等原因不構成犯罪,而介紹賄賂人從中收取數額較大的財物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也可以追究刑事責任,即介紹賄賂罪的成立,并不絕對地以行賄人、受賄人構成犯罪為先決條件。本案中,犯罪嫌疑人蔡某的行為完全符合介紹賄賂罪構成要件,應當可以認定構成介紹賄賂罪。
第三種意見認為,犯罪嫌疑人蔡某的行為是伙同常某共同行賄行為,但因常某主觀上非為謀取不正當利益,故不構成行賄犯罪。持該種觀點者認為,介紹賄賂罪在本質上依附于行賄受賄犯罪,且任何介紹賄賂行為,在客觀上無不為行賄或受賄行為起幫助作用,判斷是否構成共同犯罪,要看其在實際行為中所起的作用。雖然從表面上看,行受賄雙方是在犯罪嫌疑人蔡某的溝通、撮合下實現了行賄和受賄,但不可否認的是,犯罪嫌疑人蔡某為了行賄方利益,實施積極行為,想方設法為行賄的目的實現而作為,應當認定是行賄方的幫助犯,但因行賄方常某主觀上非為謀取不正當利益,故不構成行賄犯罪。
筆者同意第二種意見。
介紹賄賂罪,是指向國家工作人員介紹賄賂,情節嚴重的行為。介紹賄賂罪的成立并不以相對應的行賄罪和受賄罪都成立或其一成立為前提條件,介紹賄賂行為有著自己獨立的社會危害性,有其獨立性。其構罪的標準一是向國家工作人員介紹了賄賂,也就是在行賄方和受賄方之間進行了撮合、引見和溝通。二是達到了情節嚴重的程度。雖然相對應的行賄罪和受賄罪成立與否是判斷行為危害是否達到情節嚴重的一個標準,但決非唯一標準。如多次介紹賄賂、介紹賄賂造成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等等,都是判斷情節嚴重與否的標準,所以第一種意見以相對應的行賄罪和受賄罪是否都成立或其一方成立來認定介紹賄賂罪的成立與否顯然和立法本意相背。其次,人為地將介紹賄賂區分為介紹行賄和介紹受賄,并以行為人主要幫助的一方是否構成犯罪來判斷是否構成介紹賄賂罪也有不妥。果如此,那刑法也應當將介紹行賄罪、介紹受賄罪單獨立罪,畢竟介紹行賄和介紹受賄兩者的社會危害也大有不同。故筆者認為,即便以行賄、受賄雙方是否構罪作為介紹賄賂的情節,那也只要二者有一方構罪即可認定為情節嚴重,而不應以主要幫助的一方構不構罪來區分,畢竟行賄、受賄的完成及構成是行為人撮合、引見和溝通的介紹行為的結果。
至于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幫助犯的區別,筆者認為,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的幫助行為或受賄罪的幫助行為沒有共同之處。按照我國刑法共同犯罪理論,共同犯罪人之間必須要有共同的犯罪故意,實施了共同的犯罪行為。作為共同犯罪的幫助犯,也必須是在共同的犯意支配下,對犯罪的實施、完成和保持犯罪后的不法狀態提供幫助。從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的犯罪構成來看,介紹賄賂罪主觀上是介紹的故意,是為行賄方和受賄方進行撮合、引見和溝通的故意,為行受賄雙方牽線搭橋的故意,這是重點。客觀上也正是基于行為人的介紹,使得有行賄故意的行賄方有了行賄對象,或者是有受賄故意的受賄方有了受賄對象,這是根本。至于在介紹賄賂過程中有一些為行賄和受賄行為的完成所實施的幫助行為,并不能影響介紹的本質,這是要點。而行賄罪、受賄罪的幫助犯,其主觀故意是依附于行賄方、受賄方,客觀上行為人也只與其中一方有聯系,為一方出謀劃策。作為行賄罪、受賄罪的幫助犯,不存在通過其介紹使得行受賄雙方認識,更不存在在雙方之間撮合、引見和溝通,為行受賄雙方牽線搭橋,使行受賄雙方最終達成行受賄的目的。筆者認為,只要緊緊抓住介紹賄賂罪的本質特征,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幫助犯的區別不難區分。
至于介紹賄賂罪與行賄罪、受賄罪教唆犯的區別,有觀點認為,介紹賄賂的行為人是在他人有了行賄或受賄故意的情況下,從中溝通、撮合,在客觀上只是起著穿針引線的作用,而并未起到教唆的作用,在主觀上行為人也并不具備教唆的故意。而教唆賄賂則屬于“造意”行為,且行為人有引起他人的賄賂意圖的主觀心態。如果他人本無行賄或受賄的意思,只是在行為人的極力慫恿、勸說、誘導等行為之下才產生行賄、受賄意圖,那么行為人的行為便不是介紹賄賂的性質,而是賄賂罪(受賄罪或行賄罪)的共犯(教唆犯)。筆者贊同上述觀點,但是,如果行為人既教唆賄賂,又在行受賄雙方間介紹了賄賂,那如何來認定?大眾觀點認為,如果在教唆賄賂后,又實施了介紹賄賂行為的,應按他所教唆的犯罪(行賄罪或受賄罪)的共犯定罪,從重處罰。筆者認為該觀點值得商榷。如果行為人教唆行賄的行賄人不是為了謀取不正當利益,而行為人在實施了教唆行賄以后又實施了介紹賄賂行為,且介紹賄賂也達到了情節嚴重,那么按上述觀點應當認定是行賄人的共犯,但是因為行賄人非為謀取不正當利益,故不能認定行賄罪,上述情況下,實施教唆和介紹賄賂的行為人就不能認定犯罪,然而,如果行為人沒有實施教唆行為,僅實施介紹賄賂行為的話,反而能以介紹賄賂罪認定,這有違罪刑相適應原則。筆者認為,從刑法理論分析,行為人既教唆賄賂,又在行受賄雙方間介紹了賄賂,其存在數個不同的主觀故意,實施了數種不同的行為,其行為符合數個犯罪構成,均可獨立構罪(行賄罪、受賄罪和介紹賄賂罪),且屬于異種數罪,故筆者認為行為人既教唆賄賂,又在行受賄雙方間介紹了賄賂行為的,應當數罪并罰,也唯如此,才能體現罰當其罪。
*江蘇省張家港市人民檢察院[2156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