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與三星專利戰中的GUI設計

文 / 張蔚 孫方濤 / 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局專利審查協作北京中心

引言

2011年4月15日，蘋果公司以美國的三件發明專利和四件外觀設計專利以及商業外觀（trade dress）對三星提起了知識產權訴訟，賠償要求如下：

2012年8月24日美國北加州地區法院（California Northern District Court）陪審團裁決三星侵犯蘋果三件發明專利和三件外觀設計專利以及商業外觀，判賠10.5億美元。在這起訴訟中外觀設計專利占據了重要位置，外觀設計專利以及商業外觀損害賠償要求占據了蘋果總損害賠償要求的絕大部分。在這三件外觀設計專利中有一件很特殊的編號為USD604,305的外觀設 計（Graphical User Interface for a Display Screen or Portion Thereof），稱為GUI外觀設計。

對于GUI是否保護和給予什么方式的保護并沒有形成全球共識。根據2008年WIPO發出的調查問卷回復結果的匯總表，澳大利亞、加拿大、瑞士、哥倫比亞、巴西和馬來西亞等國家截止2008年都對GUI不給予保護。

何為GUI

GUI (Graphical User Interface)即圖像化使用者界面，也稱為軟件用戶界面、用戶界面或者計算機程序用戶界面，是程序與用戶進行信息交流的工具。用戶借助圖像化使用者界面發出指令，程序通過界面向用戶顯示程序運行的結果以及其他信息。其不同于Icons（單一的、有識別功能的圖像）。電腦、智能手機、PDA、MP3/MP4播放器等都屬于圖像化使用者界面電子產品。

一、GUI比較法研究

（一）歐盟

2001年12月歐共體理事會通過了《歐共體外觀設計保護條例》。該條例建立了一套覆蓋整個歐共體的統一的外觀設計保護體制，并統一歐盟各國對外觀設計保護的標準。該法在歐盟的所有成員國內實施,并且要求各成員國在注冊標準上保持一致。對于注冊外觀設計，其保護期限是自申請日起5年，可續展4次，最長25年。內部市場協調局（商標和外觀設計）（簡稱OHIM）是歐盟為其各成員國注冊商標和外觀設計的一個官方機構。

USD604,305外觀設計專利圖片1.圖片簡要說明原文為：“The broken line showing of a display screen in views form no part of the claimed design.”

對于GUI是否保護和給予什么方式的保護并沒有形成全球共識。很多國家都對GUI不給予保護。

《歐共體外觀設計保護條例》規定：外觀設計（design）是指產品的整體或者部分外觀，這些外觀由產品的線條、輪廓、顏色、形狀、質地和/或由產品本身的材料和/或產品裝飾燈特征形成的。產品是指任何工業或手工制品，其中包括將組合成復合型產品、包裝、裝訂、圖表符號以及印刷字體的部件，但不包括計算機程序。

可見，歐盟的外觀設計強調保護的是“設計”，而不是產品本身，產品本身的地位僅僅局限為外觀設計的載體，其作用主要是輔助審查、便于分類等。歐盟對GUI的外觀設計保護持開放的態度，該條例認可以GUI本身作為保護客體，即界面設計本身就可以被看作是產品的外觀設計，因此無須指定其使用的產品而獲得注冊和保護。

（二）韓國

韓國的外觀設計是單獨立法的。2001年修法之前，韓國對于外觀設計存在嚴格的產品性要求，產品的部分設計不受保護。畫像設計本身由于其無法滿足產品性的要件而不被保護。2001年7月修改外觀設計法，引入部分設計制度，從而緩和了產品性要件，建立了“畫像設計+部分產品”能夠在法律上得到外觀設計保護的法律基礎。2003年7月1日韓國知識產權局將顯像設計納入外觀設計保護客體之中，顯像外觀設計包括GUI、ICON和作為Character的圖示設計。其中GUI包括了1.網頁；2.文字輸入軟件、Windows Media Player等的應用軟件的S/W GUI；3.體現于移動電話、PDA、Web Pad等的Mobile GUI。

目前，韓國的外觀設計法將Typeface規定為獨立的保護對象，更進一步的降低了產品性的要求。目前韓國手機畫像設計申請數量最多的申請人是蘋果公司和三星公司，這兩家公司也是這場智能手機大戰的主角，其申請的總和超過了手機畫像設計申請總量的50%。

（三）美國

1842年美國國會通過一項外觀設計法案，使之成為專利法的一部分，提供對外觀設計的保護，這種專利稱為美國外觀設計專利。《美國專利法》第171條規定：“任何人發明制造品（an article of manufacture）的新穎、獨創和裝飾性的外觀設計者，均可按照本編所規定的條件和要求取得對于該項外觀設計的專利權。本編關于發明專利的規定，除另有規定外，適用于外觀設計專利。”

美國法院通過判例法對制造品做出了最為廣義的解釋。例如1967年In re Hruby一案中，關稅與專利上訴法院依據字典的定義認為：制造品是指人的雙手利用原材料制成的任何物品，不論該制造品是直接用手制成的，還是用機器和工藝制成的。根據這一定義，制造品實際上涵蓋了除自然物之外的一切物品。

1996年，美國專利商標局頒布了《計算機生成圖標的審查指南》2.Manual of Patent Examining Procedure §1504.01 A part I (6th ed, 2d rev. July 1996).，開始授予GUIs和Icons外觀設計專利。2006 年7 月修訂的審查指南中將外觀設計的保護客體由靜態的計算機圖標擴展到了“可變的計算機生成圖標”（changeable computer generated icons）3.Manual of Patent Examining Procedure §1504.01 Part IV(8th ed.,5d rev. 2006).。

美國外觀設計專利仍堅持產品性的要求。無實體的設計（disembodied design）不能作為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客體，部分實體（less than an entire article）的設計可以作為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客體。因此主題為“computer icon”或者“icon”因不滿足產品性的要求而不能授權。相反，“computer screen with an icon”、“display panel with a computer icon”、“portion of a computer screen with an icon image”、“portion of a display panel with a computer icon image” 和“portion of a monitor displayed with a computer icon image”則滿足產品性的要求。美國可以對概括性的產品概念提出外觀設計申請。USD604,305體現在顯示屏中，滿足了第171條的產品性的規定。

（四）日本

日本的外觀設計單獨立法，稱為《意匠法》。從八十年代開始，日本在液晶顯示領域全球領先，液晶發展史上的許多重要事件都與日本有關。1993年3月31日日本專利局規定符合某些條件的液晶屏幕顯示可以申請登記。1998年日本修改《意匠法》4.日本《意匠法》中的外觀設計與《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中的外觀設計專利類似，但其保護期限為20年。， 引入產品部分外觀設計。2006年日本修改《意匠法》，將圖形用戶界面列為保護客體的一種。《意匠法》（2008年4月18日版本）第2條規定：本法所稱“外觀設計”，是指由產品（含產品的構成部分，第八條除外，以下亦同）的形狀、圖案、色彩或其結合構成的，能夠引起視覺上美感的設計。前款規定的形狀、圖案、色彩或其結合，包括供操作產品使用的（僅限為發揮該產品機能所進行的操作）、為該產品或與該產品一體使用的產品所表現的畫像【1】。 畫像（Graphic image）含義與 GUI的含義近似。單一的圖像（Icons）仍不屬于可保護的客體，理由是其不是產品。

日本通過修改法律的方式將“產品”擴大解釋為“包含產品的構成部分”，將“形狀、圖案、色彩或其結合”擴大解釋為“包括供操作產品使用的（僅限為發揮該產品機能所進行的操作）、為該產品或與該產品一體使用的產品所表現的畫像”，從而對部分GUI進行外觀設計保護。

在日本申請與GUI有關的外觀設計時，必須指定與設計相關的產品。因此當存在多種顯示相同GUI的產品時，需要針對每個產品分別提出申請。

二、GUI與中國的外觀設計專利

企業可以根據自己的產品的特點和各國對于GUI的具體規定選擇合適的保護方式，充分利用國外外觀設計的保護制度保護自己的設計成果。

（一）中國的現狀

中國《專利法》第2條第4款規定：“外觀設計，是指對產品的形狀、圖案或者結合以及色彩與形狀、圖案的結合所做出的富有美感并適于工業應用的新設計。”該規定以定義的方式對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客體進行了限制。

《專利審查指南》中對圖案進行了如下的定義和解釋：“圖案，是指由任何線條、文字、符號、色塊的排列或組合而在產品的表面構成的圖形。圖案可以通過繪圖或其他能夠體現設計者的圖案設計構思的手段制作。產品的圖案應當是固定、可見的，而不應是時有時無的或者需要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看見的。”從2006版《專利審查指南》開始，明確“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例如，電子表表盤顯示的圖案、手機顯示屏上顯示的圖案、軟件界面等”屬于不授予外觀設計專利權的情形。

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不屬于外觀設計保護客體的理由是，外觀設計要想獲得專利保護的前提是設計必須以產品為載體。而產品通電后才能顯示的圖案是軟件運行后形成的圖案，并不是產品外觀固有的圖案，該圖案的設計不屬于產品外觀設計的固有部分；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沒有將設計應用到具體的產品，未以產品作為外觀設計的載體，屬于單純圖案設計。

目前中國的外觀設計專利仍舊強調以產品為載體，外觀設計專利權的保護范圍以表示在圖片或者照片中的該產品的外觀設計為準，簡要說明可以用于解釋圖片或者照片所表示的該產品的外觀設計。

同時，我國現階段外觀設計專利并不保護部分設計。《專利審查指南》規定“產品的不能分割或者不能單獨出售且不能單獨使用的局部設計，例如襪跟、帽檐、杯把等”不授予外觀設計專利權的情形。USD604,305中的圖片是顯示屏的視圖，顯示屏屬于產品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顯示屏不屬于完整產品，因此不屬于我國外觀設計專利保護的客體。

（二）GUI在中國尋求外觀設計專利需要解決的問題

根據上面的分析可知，GUI在中國要想獲得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需要解決以下問題：

1. 產品性的要求，即是否強調以產品為載體

現行中國《專利法》第2條第4款中“外觀設計，是指對產品……的新設計”規定表明，設計要想獲得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需要具備產品性的要求。日本和美國也強調以產品為載體，“computer icon”或“icon”因不滿足產品性的要求而不能成為外觀設計的保護客體。韓國則弱化產品性的要求，通過修改外觀設計法的方式將Typeface規定為獨立的保護對象。《歐共體外觀設計保護條例》強調保護的是“設計”，并不強調作為載體的產品，GUI本身就可以作為保護客體，無須指定其使用的產品而獲得注冊和保護。

中國的外觀設計要想取消對產品性的要求需要通過修改法律。此外，取消產品性的要求可能與《專利法》第25條第（六）項規定相沖突。第25條第（六）項是第三次專利法修改新增加的規定，其內容為：“對平面印刷品的圖案、色彩或者二者的結合作出的主要起標識作用的設計，不授予專利權。”理由是：“外觀設計專利權的保護對象，應當集中在對產品本身的改進。對平面印刷品的圖案、色彩或者二者的結合作出的主要起標識作用的外觀設計，如瓶貼等，其功能在于將特定產品從同類產品中區分出來，對產品本身的外觀設計并無改進，授予其專利權，不利于我國外觀設計整體水平的提高。同時此類外觀設計的標識功能與商標權、著作權的區分功能發生重疊，容易導致法律使用上的混亂，因此，這次修改專利法，將其作為不授予專利權的情形【2】。” 從上述理由也可以看出我國外觀設計的保護客體是對產品本身改進的外觀設計。

《專利審查指南》規定，在依據上述規定對外觀設計專利申請進行審查時，審查員首先根據申請的圖片或者照片以及簡要說明，審查使用外觀設計的產品是否屬于平面印刷品；其次，審查所述外觀設計是否是針對圖案、色彩或者二者的結合而做出的。由于不考慮形狀要素，所以任何二維產品的外觀設計均可認為是針對圖案、色彩或者二者的結合而做出的；再次，審查所述外觀設計對于所使用的產品來說是否主要起標識作用。主要起標識作用是指所述外觀設計的主要用途在于使公眾識別所涉及的產品、服務的來源等。GUI雖然不同于傳統意義上的平面印刷品，但也屬于二維的平面產品設計，就其使用時的狀態而言，與平面印刷品上的圖案、色彩或者二者的結合并無太大的差別5.目前，一些公司的電紙書已經非常接近于紙質書。， 因此GUI本身有可能違背第25條第（六）項的規定。

2. 產品與外觀設計聯系的緊密程度

日本和美國盡管都強調以產品為載體，但對產品與外觀設計聯系的緊密程度的要求不同。微軟公司的windows操作界面，由于其可以顯示在安裝了軟件、硬件的計算機上，美國專利商標局認可其產品性要求。但日本專利局認為：微軟公司的windows操作界面可以顯示在任何一臺安裝了軟件、硬件的計算機上，而不是只能顯示在特定的計算機上；計算機對用戶界面設計而言是一個載體，但不是某個具體的載體。因此計算機顯示的圖形圖像屬于單純的圖像，不能被認為是產品而成為外觀設計保護的客體。中國如果想對GUI有條件地給予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可以根據國情選擇對“產品與外觀設計聯系的緊密程度”的要求。

3. “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

《專利審查指南》認為產品的圖案應當是固定、可見的，而不應是時有時無的或者需要在特定的條件下才能看見的，因此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不是《專利法》第2條第4款中的圖案。從解釋論的角度看，擴張解釋專利法第二條第四款中的圖案含義，將產品通電后顯示的圖案涵蓋其中是可行的。但是僅僅擴張解釋圖案含義還不夠，還需要考慮“產品的圖案”的含義。由于產品通電后才能顯示的圖案是軟件運行后形成的圖案，并不是產品外觀固有的圖案，該圖案的設計不屬于產品外觀設計的固有部分，所以，GUI在中國要想獲得外觀設計專利的保護還需要對產品的圖案做廣義的解釋，以涵蓋“產品顯示的但不是產品外觀固有的圖案”。是否進行擴張解釋可能需要考慮國情。

4. 部分外觀設計

“產品”一詞的含義無法涵蓋“產品的部分”，即目前中國不存在部分外觀設計專利。韓國、日本采用了修改法律的方式，美國通過判例法的方式引入了部分外觀設計。USD604,305外觀設計專利中內容要想在中國獲得保護，其前提是中國要允許部分外觀設計專利的授權。

（三）中國目前是否需要保護GUI

經濟的發展水平決定了各國知識產權保護的范圍和力度，GUI也不例外。TRIPs協議雖然要求各國對于外觀設計進行保護，但并沒有對外觀設計進行定義，而是僅僅強調“各成員應當規定保護獨立創作而且是新穎的或者原創的工業品外觀設計”6.TRIPs第25條。。對GUI是否保護各國可以自由規定。通過對美國GUI專利的分析發現，其申請人主要來自美國、韓國、德國、日本和我國的臺灣地區，微軟、三星和蘋果公司是美國GUI外觀設計專利最主要的申請人，其申請量占到了總量的40%以上。就動態圖標外觀設計專利而言，截止2009年的數據表明，在近100個美國專利商標局授權的外觀設計專利中，有70多個來自微軟公司。從我國的產業政策和國家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由于我國GUI的發展水平遠遠比不上美、韓、德、日等，因此本文不建議對GUI進行全面的保護。

（四）對相關企業的建議

盡管目前我國對GUI不給予外觀設計專利保護，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國企業的GUI不能在其他國家獲得保護。例如，騰訊公司在美國已經獲得一件名稱為“Display panel with a transitional computer icon” 外 觀設計專利。企業可以根據自己企業產品的特點和各國對于GUI的具體規定選擇合適的保護方式，充分利用國外外觀設計的保護制度，最大化保護自己的設計成果。

【1】杜穎 譯.日本專利法,第2版【M】. 北京:經濟科學出版社, 2009:118.

【2】全國人大常委會法制工作委員會經濟法室 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釋解及實用指南【G】.北京: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 2009: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