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少安:山東富民軟肋

“驕傲的GDP與尷尬的人均收入”，這是困擾山東多年的難題。要想在富民上實現破題，山東需要改變什么?

“驕傲的GDP與尷尬的人均收入”，這是困擾山東多年的難題。2012年，山東省GDP的年增長目標下調為9.5％，為提高經濟品質提供空間，希望在“富民”上實現破題。

作為一個常年關注區域經濟的學者，山東大學經濟研究院院長黃少安相信，在未來幾年里山東省的富民戰略上會有很大突破。但是，他也看到了一些阻礙山東藏富于民的問題。

廣東、浙江的國企很民企，而山東的民企很國企

黃少安是湖南人，在山東生活多年，讓他感受頗深的是，山東絕大多數老百姓的日子過得并不是那么瀟灑。“不說廣東浙江，即使與中部一些地區比，如江西、安徽、湖北、湖南，我們也同樣缺乏生活品質。”

黃少安認為，這歸結于兩個原因：第一，老百姓缺乏足夠的可支配收入；第二，老百姓的生活理念不同，形成了淳樸節儉的生活習慣。當然，第一個原因是更重要的原因。

為什么老百姓的人均收入提不上去?國有控股企業占主導、民營經濟發展不快是一個重要原因。

“現在大家都認為山東民營經濟不發達，其實還不能這么簡單地去定義。”黃少安說，這個說法太籠統，掩蓋了很多具體的細節。

實際上，山東民營經濟占GDP的比重并不低，早在2010年，山東非公有制經濟占GDP的比重就達到54％，民營經濟提供的投資、創造的GDP和稅收，從統計數據看都不低，從全國來看，亦處于中等偏上水平。但為什么人們都感覺山東民營經濟不發達呢?

黃少安認為，首先，山東的國有經濟太強勢，幾乎占據了能賺錢、好賺錢的所有領域。其次，山東的地域文化，造就了當地民營企業家的一個顯著特點，黃少安用一句話來總結，“廣東、浙江的國企很像民企，而山東的民企很像國企”。

在黃少安看來，山東崇尚官本位的文化是潛移默化的，很多山東民營企業無論從形象還是風格看，都很像國有企業，很容易讓外界形成錯覺，認為山東的經濟是國有企業一統天下。

“民企強才能人民富。這樣的地域文化，很容易導致老百姓的生活質量、可支配收入、幸福指數出現問題。”

越是單位GDP提供的地方財政收入低，財政越需要向企業征稅，越征稅。企業就越不賺錢，人們的收入就越低。這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山東稅收太死板，遠不及廣東、深圳靈活。”濟南一位從事國際貿易的周經理對記者說，他的公司已經營了10多年，主營電子產品、紅木家具出口貿易。如今，他的公司早已搬到了廣東。“在廣東，有些協會等實行集體稅，分攤到每家企業稅收就很少了。深圳的龍崗區對企業實行3～5年的扶持政策。但在山東，公司的營業執照還沒有辦完，稅收部門就已經上門收稅了。另外，職能部門的服務也跟不上。”在他看來，很多中小企業因此只能保守經營。

在記者平日的采訪中，也曾有不少企業表示，在山東，一到年底，稅務部門就催著企業納稅。而在廣東浙江，到了年底，稅務部門甚至會幫著企業合理避稅。

“政府給人的感覺像是在斂財，為什么會這樣?”黃少安說，直接原因在于山東的地方財政收入太低。

2011年，山東省實現生產總值45429.2億元，地方財政收入只有3455.7億元，相當于每100元GDP只能提供7.6元財政收入，每單位GDP提供給山東省的財政收入很低。而江蘇達到10.6元，廣東達到10.47元。

從城市角度看，差距更加明顯。2011年，青島實現GDP6615.60億元，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收入僅為566億元；而寧波，全年實現GDP6010.48億元，比青島相差605.12億元，但地方財政一般預算收入卻達到1431.8億元，是青島的2.53倍，相當于GDP的23.8％轉化為地方的財政收入。

如果與上海相比，差距同樣驚人。2011年，上海GDP是青島的3倍，而地方財政收入是青島的6倍多。

“這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越是單位GDP提供的地方財政收入低，財政越需要向企業征稅，越征稅，企業就越不賺錢，人們的收入就越低。”黃少安說。

山東造成“大GDP、小財政”的根源在于產業結構的不合理，經濟品質太差。

“山東的產業結構過重，重化工業、資源性產業太多，這些產業占GDP的總量很大，但產業品質不高，產生的利潤少，上繳的稅收也少。”而品質較高、交稅較多的服務業，在山東經濟中占的比例尚小。

另外，山東是農業大省，農業占的比重相對較大，而農業是“不賺錢”的，且需要地方財政補貼。

“這造成政府在經濟上表現強勢，對經濟干預較多，最后真正落在老百姓的可支配收入并不多，人均更低。”

親情文化制約了山東發展，一個地方只有吸引越來越多的世界各地的優秀人才聚集在這里，這個地方的經濟才會充滿活力

青島是山東的經濟龍頭，計劃單列市，但在GDP總量或財政收入方面，與同類城市相比差距明顯。“與廣州、深圳、寧波、蘇州、杭州等相比，差距很大。”原因何在?

在黃少安看來，產業結構不合理是主因。“作為一個環境優美的海濱城市，青島形成了以制造業為主體的發展脈絡，與城市風格風貌極不相稱。很少有這么漂亮的海濱城市，以制造業為主的。”他說。

黃少安坦言，對于已經形成的產業發展路徑，要改變很難，需要付出一定代價。但這種結構確實不利于中小企業發展。

在他看來，青島應該重點發展高新技術產業。“廣州、深圳、天津、寧波、蘇州、杭州等這些城市，凡是發展起來的，都是以高新技術產業為支撐的。”

但要發展高新技術產業，首要的基礎就是人才。

據統計，山東每年吸引外國專家總量都在1.6萬人次，位居全國首位。尤其是2011年，山東更是創造了獲批國家外專局各類引智項目數、引智經費數、引進專家人次、“國家友誼獎”獲獎人數等4項全國第一。

但在黃少安看來，這些還不夠，山東還缺少高科技的創業人才。“你到深圳去看看，到上海去看看，到蘇州去看看，一比較就會發現我們的差距。”

他認為，山東的很多城市，給人的感覺都是山東人的天下，說外地口音的人盡管很多，但大多是旅游的、買房度假的，或者打工的。青島有著很好的地緣優勢，應該吸引五湖四海的高科技人才來創業。

“青島需要更加開放。”他說，只有山東以外的高科技人才都樂意到這里來創業，而不僅僅是旅游，青島才有可能成為像上海、深圳那樣的國際化大都市。

在黃少安看來，有一種文化阻礙了山東的發展，但山東人并不自知，外來的人會有深刻的感受。

他解釋說，山東人很好，但好客不好主。具體說來，就是太講親情和義氣，市場觀念比較淡薄。客人來了會被招待得非常好，但客人要想在這里創業，會感覺很難。這并非山東人有意排外，或者故意和你過不去，而是因為這里的老鄉、同學等親情文化太強大了，讓你感覺自己是個外地人，做事情很難，所以不敢來創業。

“這種親情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山東人。為什么山東的中小企業發展不起來?我們從旁觀者角度看到這個方面，也許不是最重要的，但一定是很重要的。”黃少安說。

毋庸置疑，一個地方只有吸引越來越多的世界各地的優秀人才聚集在這里，這個地方的經濟才會充滿活力，才會更有競爭力。“上海曾經很排外，但如今聚集了全世界那么多優秀人才在那里創業，青島也可以做得更好。”

富民有兩種渠道，放手發展民營經濟是根本

大而言之，一個地方政府要想藏富于民，一般來說有兩個渠道，不可或缺：

一個渠道是政府出錢實施民生工程，包括農村基礎建設、社會保障、公益事業等，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

在這方面，山東做了很好的表率。2011年，山東省用于民生的支出達到2738.9億元，占當年財政支出的54.8％，年初承諾的26件實事全部得到落實，今年將再辦35件民生實事。

黃少安認為，“農民不用花一分錢就可以改善生活品質”的山東新農村建設值得一提。山東是一個農業大省，2011年全省城鎮化率剛剛過半，農村居民人均純收入與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差較大，山東要想富民，提高農民收入是一個關鍵。

“新農村建設剛開始想的不是很周全，但不能因為一件事沒做好，就把這件事整體給否了。”黃少安說，如果沒有外力推動，只靠分散的農村自己慢慢演變，速度會非常緩慢。山東的新農村建設走得比較快，可以極大提高農民的生活質量。邁出這一步之后，后面就會形成倒逼機制。比如農民開始感覺種地遠了，但過一段時間會轉變觀念，認識到兩三畝地一年也賺不了幾個錢，干脆轉讓出去，逼著土地流轉起來。一旦土地流轉之后，農業產業化才有可能。

第二個渠道則是制定政策，放手發展民營經濟，讓老百姓找到更多的致富門路。黃少安認為，政府在做好滿足人們基本需求的服務之后，“給政策發展民營經濟”才是藏富于民的最根本的辦法。“政府為改善民生不吝真金白銀，值得稱贊，但這些資金的利用效率不高，在各個環節往往有很大浪費。最好的辦法是讓老百姓自己有錢，自己去做自己的事，從經濟學來說，花自己的錢才最有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