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位于南京市南郊的牛首山佛龕,現(xiàn)存5個,均為長方形平面圓拱形龕,大小共133尊像,題材有阿彌陀佛、彌勒佛、千佛、天王、弟子及供養(yǎng)人等,時代年限處在明代成化至嘉靖年間,另有梵文、藏文等題刻。牛首山佛龕造像及題刻,為我們提供了藏傳佛教對漢地產生影響的珍貴實證資料。
關鍵詞:南京;牛首山;明代;佛龕;調查;研究
中圖分類號:K.879.2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2)04—0045—10
牛首山位于南京市南郊,在雨花臺區(qū)鐵心橋街道與江寧區(qū)東善橋鎮(zhèn)交界處,距中華門13km左右,自古就是一座名山。佛龕即分布在牛首山東峰兜率巖北崖離弘覺寺塔百米處的感應泉旁,地理位置為北緯31°54.8′,東經(jīng)118°44.322′,海拔162m。
最早對牛首山佛龕進行調查的是朱偰先生,他在1936年出版的《金陵古跡圖考》中作過簡短的記錄,但僅“壁鐫大小石佛數(shù)十尊,間以梵文,作風古樸,為明以前物無疑”數(shù)語,附有圖片1張[1]。此后,直至20世紀80年代才有過一次更進一步的調查,結果公布在《江寧縣概況》中,此調查第一次統(tǒng)計出五個佛龕內造像的總數(shù)目,確認了兩個主像的尊格,辨識出彌勒龕造像題記及敕賜弘覺禪寺所屬范圍題刻的部分內容,但把三處藏文題刻誤認為梵文,把明景泰元年的《題感應泉詩》誤讀為景泰六年[2]。1997年出版的《南京文物志》,在介紹牛首山摩崖石刻時,對壁面題刻的敕賜弘覺寺地契楷書文字進行了辨讀,辨認出68字左右。并認為龕中存有環(huán)立武僧、打坐修士等題材,對《題感應泉詩》題刻做了測量,糾正了景泰六年的錯誤[3]。其后雖有不少著作提到牛首山佛龕①,但均是傳抄而已,不出《南京文物志》調查所獲的資料范圍。
鑒于目前牛首山佛龕缺乏詳細的考古調查與深入的基礎研究,我們于2011年重新進行了調查,在實際考察的基礎上對其題材、時代、意義等做了初步討論。
一 調查概況
此處崖壁平面呈“幾”字形,三面巖石,南北長11.5m,東西寬5.8—8m,中間圍合成約77m2的平地空間,原存建筑早毀,現(xiàn)由今人鋪磚墁地,十分平整。正壁遙對南方的祖堂山主峰獻花巖。崖壁開龕5個,北壁3個,東壁2個,從西向東依次編號為K1—K5(圖1、2)。K1、K2、K3分布在北壁,朝向為南偏東4°,K4、K5分布在東壁,朝向為南偏西80°。(圖版28、29)。K1現(xiàn)存小像55尊,K2、K3、K5各存1尊像,K4現(xiàn)存小像75尊,大小共133尊②。另有弘覺寺田產題刻1處、彌勒造像記1處、“南無阿彌陀佛”題記2處、題感應泉詩1處、梵文六字真言1處、藏文題刻3處。
(一)窟龕內容
1.K1
位于北壁最西端,位置最高,龕底面距現(xiàn)地表333cm。長方形平面淺龕,底寬130cm、高310cm、深70cm,龕口頂部和側壁殘損(圖3)。原浮雕小像9層,最下1層為立像,其上8層均為跏趺坐像(從下往上第6層西側1尊立像除外)(圖4,圖版30)。K1前方的西壁上鑿有一條寬11cm、深13cm的排水槽。
K1現(xiàn)殘存小像55尊,正壁45尊,東壁10尊(見表1)。按從下向上的順序分層,第1層均為立像,立于低壇上,正壁7尊,東壁3尊。正壁從西向東第1至第6尊,戴冠著履,面相瘦長,窄肩,身體細長,雙手拱(或合十)于胸前,穿右衽交領大衣,袍袖寬大。其中第1、2、5立像下頜留有胡須,似為文臣裝的供養(yǎng)人(圖5—1、2,圖版31)。第7尊,即正壁最東側的1尊立像,頭頂高冠,身著戰(zhàn)袍,赤足,共8臂,個別手臂殘損,中間2手合掌于胸前,其他各手持劍、杵,托舉日、月等物,似應為阿修羅之類的護法神像(圖5—3,圖版32)。這7身像的高度約在52—54cm。東壁3尊立像,頭毀,風化過甚,腰部以上已經(jīng)殘損不清,可見穿靴分別立于長方形低壇座上,兩側有向外撇的衣角,殘高約48cm。從內向外第1身像雙手拱于胸前,應為供養(yǎng)人像,與正壁第1層6尊立像的身份相同。第2、3兩尊立像似為武士天王像。
東壁第2至5層小坐像,從殘痕可見各有2身,但已經(jīng)風化殘甚,基本看不出原來風貌。第6、7層也應存2身,最外1身都已殘毀不堪。第8、9層各存1身小坐像。
正壁小坐像,第2層存7身,第3層存9身,第4層存8身,第5層存5身,第6層存5身(其中有1身為立像),第7層存2身,第8、9層各存1身(圖5—4)。正壁第6層最西側為1尊稍大的立像,殘高約54cm,似為武士天王打扮,細部已風化不清。
除了第1層10尊和第6層1尊為立像之外,其余44尊都是小坐像,高約25—30cm,都為跏趺坐,袒右肩大衣,施禪定印,頭頂可辨肉髻(圖版33)。K1內未見大的主像,為雕鑿數(shù)量較多的群像,除了小化佛之外,還有天王、護法、供養(yǎng)人等,似是天王護持下千佛靜修的場景。
2.K2
K2位于K1左側,相距約120cm,長方形平面,圓拱形頂,寬165cm、深150cm,龕口高180cm、龕內高195cm(圖3)。正壁雕鑿1身坐佛,頭飾頂嚴,高髻,雙耳垂肩,面相清 ,彎眉毛,細目微閉下視,寬鼻梁較矮,大鼻頭,雙鼻孔,小口微撇,鼻翼兩側刻有八字紋,下巴刻有上彎弧形。圓柱體短頸,雙圓肩聳起,胸前飾有3道下彎陰刻蠶紋。袒右肩,右肩覆偏衫,袈裟貼體,身軀略顯板直僵硬。雙手施禪定印,左手在下,右手在上,雙拇指相對。全跏趺坐于仰覆蓮座上,露雙足,腳心朝上。蓮座可見上下各7只蓮瓣,蓮瓣較寬肥,瓣頭部飾陰刻如意云紋。佛像通高180cm,像坐高140cm、頭寬34cm、頭長40cm、肩寬60cm、雙膝間寬114cm。左足長28cm、寬10cm,右足長27cm、寬8cm。仰覆蓮座高40cm、寬30cm、長135cm(圖6,圖版34)。
K2頂部與側壁殘留白灰泥覆層,泥上發(fā)現(xiàn)有墨書題記。正壁佛像左右兩側各存1處題刻,龕的東西兩壁各存1處題刻,共有5處題記。對此編號情況如下,正壁佛像西側題刻編號為K2T1,東側題刻編號為K2T2,西壁題刻編號為K2T3,東壁題刻編號為K2T4,墨書題記編號為K2T5。
K2T1:位于正壁西側,在長55cm、寬27cm的長方形范圍內,楷書豎刻,大概可辨3行,字徑約3×4cm。可辨認的字有:“□□山大眾前堂覺禪□□□/欽依弘覺住持智遠□□/□山供養(yǎng)□圣智□□……”
K2T2:位于正壁東側,在長54cm、寬26cm的長方形磨光平面內,楷書豎刻4行,字徑約3×3.5cm。可辨的字有:“……/欽升南京僧錄司右覺義兼住/敕賜弘覺承恩二寺福寬□□/……”
K2T3:位于西壁,大約豎寫11行,楷書,風化過甚,已難辨認。
K2T4:位于東壁,在長60cm、寬46cm的磨光長方形平面內,楷書刻有12行字,字徑約2×2.5cm。可辨的字有:“□□□奉/□□□□法耳頁□可海等謹□□……/……三有法界有情同發(fā)彼岸……/阿彌陀佛一尊普利人天供養(yǎng)……/……孟進/……武可得車可信阮普明□普能□□□除亮于通/……于福覺楊儀王福□□福信□□□□□聚任貴郭恭/……□□張□王福張道灃武□武通□廣□福慶/……弟福優(yōu)任聰……于普□丁鑒/□李可緣陳祖陳□□□□□□遺張普緣/□眾歹或高□何輝□□□□鄭榮張義黃玉□/大明成化七年正月一十貳日立金陵顧廷璧馬全錢勝鐫”。此題記明確記載K2開鑿于明成化七年(1471),主像供奉的是一尊阿彌陀佛。
K2T5:位于東壁頂部,寫于白灰泥上,占壁面長57cm、寬48cm,字徑約2.5×3.3cm,共9行,可辨認的字有:“國華宋君□□□宋老先生忝……/七夕偶□訴反□和見示……/功譏□□喜□□□……/和此以志記念/毀□□準□……/松閑□□□□□□□□□……/□□□□□□□多□天……/天河斜□鵲橋駕□苑穿……/□明王邪□□□□公□合□□□……”看來是作者收到宋姓先生的贈詩,然后和了一首題于此處,寫于七夕之際,年代不詳,但從打破關系看,應該晚于開龕的成化七年。
K2左右外壁面豎行楷書刻字,殘存約25行,內容為敕賜弘覺寺的田產四至范圍①。另有“南無阿彌陀佛”和“閉目□……”等較大字的題刻,為楷書。從相互打破關系看,寺產題記要早于“南無阿彌陀佛”等題刻,而K2的開鑿與“南無阿彌陀佛”等題刻則基本同時。
3.K3
K3位于K2正下方,頂部距K2底約63cm,為長方形平面龕,圓拱形頂,龕口底寬159cm、高198cm、深140cm。正壁留有長方形低壇,長209cm、寬38cm、高54cm(圖3)。正壁不見鑿像的痕跡。龕壁原涂抹一層厚約0.5cm的白灰泥,未見彩繪,龕頂有黑色煙熏痕跡。正壁長方形低壇的中央鑿長方形小凹槽,長56cm、寬19cm、深20cm。槽內置一尊圓雕倚坐像,像高80cm、肩寬30cm。此像頭部為后補,身著寬袖長袍,穿云頭履,腰系長帶,帶在腹前打結分兩道下垂至雙足間,雙手持一長方形物于胸前。從著裝看,此像似為道教造像②(圖7,圖版35)。
4.K4
K4位于東壁中部,長方形平面圓拱形龕,龕頂弧度較平,寬160cm、高210cm、深145cm,龕底面距現(xiàn)地表260cm(圖3)。龕內3壁都雕小像,分6層,共75尊(表2)。最下1層15尊均為立像,其上5層60尊都是坐像(圖8)。
從下往上第1層,正壁刻6尊,頭部均殘,但可辨為光頭狀,著右衽交領式寬袖長袍,雙手拱于胸前,為弟子像(圖9—2,圖版36—39)。南壁有5尊,最里3尊形象同于正壁弟子像,外側2尊為武士天王像,頭部已殘損,身著甲衣,足蹬靴,雙手拱于胸前(圖9—1)。北壁有4尊,內側2尊為弟子像,外側2尊為武士天王像(圖版40)。總的來說,第1層立像,有11尊弟子像、4尊天王像。
從下往上第2層,正壁刻5尊坐像,戴五葉冠,穿通肩大衣,雙手施禪定印,跏趺坐,膝以下殘損。(圖9—3,圖版41、42)。南壁刻4尊坐像,跏趺坐,從里向外第1、2、3尊穿深領通肩衣,第1、2尊戴五葉冠,第3尊戴風帽(圖9—4,圖版43),此三尊均為禪定印。最外側的第4尊,頭部殘損,著右衽交領式僧衣,胸前使用圓環(huán)系住三角形下衣角,雙手持物,似為金剛杵之類的法器(圖9—5,圖版44)。北壁刻4尊跏趺坐像,外側1尊風化嚴重,里邊3尊著深領通肩衣,戴五葉冠,禪定印,頭部殘損。
從下往上第3層至第6層,均刻小坐佛像,有髻,大耳垂肩,袒右肩,可見到內襯至胸的僧祇支,跏趺坐,雙手施禪定印。個別佛像似飾頂嚴,右肩覆偏衫,露右乳,右臂可見戴釧,或露雙足(圖9—6),圖版45)。具體數(shù)量如下:北壁,從下往上第3層刻4尊、第4層刻4尊、第5層刻2尊;正壁,從下往上第3層刻6尊、第4層刻6尊、第5層刻5尊、第6層刻4尊;南壁,從下往上第3、4、5、6層,每層各刻4尊(圖版46,表3)。
與K1小像比較來看,K4小像刀法率樸,造型線條直硬,人物面型方扁,身軀方矮,類似長方體。而K1小像刀法相對細致,造像較為圓潤,人物瘦長,貌顯清秀些。
K4龕門北側頂部有墨書楷體紀年“明嘉靖乙丑冬”,占壁面長33cm、寬6cm,字徑約5.5×4cm。嘉靖乙丑即嘉靖四十四年,也即公元1565年。
在K4南壁下方外石壁上刻有“南無阿彌陀佛”6字,楷書,雙鉤,前5字被K4開窟時打破,僅“佛”字完整①。此題刻占壁面長68cm、寬12cm,字徑約12×14cm。
5.K5
K5是最小的龕,可稱之為彌勒龕,長方形平面,拱形頂,寬66cm、高61cm、深28cm。正壁雕一尊彌勒佛像,像高36cm,底座長39cm、寬21cm、高7cm(圖3)。彌勒佛像已經(jīng)風化嚴重,僅可辨識其輪廓形狀。光頭大耳,凸乳鼓腹,腹部系裙,腹前結帶。左腿平盤,右腿支起,赤雙足,左手抓一布袋,右手持一串念珠搭于支起的右膝處。下為山石形長方座(圖10,圖版47)。K5頂部外壁上殘留呈“M”形的淺槽,長約70cm、寬約10cm、深約9cm,這可能是龕頂搭建木構庇檐的遺存。K5右側外壁相距68cm處,刻兩行豎寫楷書,傾斜偏北,內容為“大明成化元年歲次乙酉五月五日比丘真定成造/彌勒佛一尊永遠供養(yǎng)”。這段造像記占壁面長84cm、寬12cm,字徑約4.5cm。
(二)題刻概況
1.東壁
K4南側,向西凸出的1塊石壁上刻著3處題刻(圖11,圖版48),上部1行是梵文六字真言,編號為東T1,為蘭查體,明代風格(圖版49);中部為《題感應泉詩》,編號為東T2(圖版50);下部為1行藏文題刻,編號為東T3(圖12,圖版51)。梵文六字真言占壁面長160cm、寬27—33cm,字大小為寬約23—25cm、高約31—32cm。題感應泉詩碑占壁面長53cm、寬40cm。藏文題記殘長316cm、寬35—48cm。
六字真言是觀音菩薩的咒語,有梵、藏、漢三種形式,漢譯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各有含義,其中“唵”意為皈命,“嘛呢”意為摩尼真寶,“叭咪吽”意為蓮花,整體意思是皈命清凈的摩尼寶、清凈的蓮花。六字又分別代表對六道眾生的超度,不管哪一道眾生念誦此咒,都能得到觀音的解救。六字真言在藏傳佛教流布地區(qū),信仰廣泛而具影響。
東T2《題感應泉詩》碑,行楷,字徑約3×4cm,11行,滿行8字,共78字,可辨71字,內容如下:
《題感應泉詩》/牛首重興古佛場,給/孤有感應水常。天開/太璞瓊漿美,云漢瑤/池玉液香。清□四溟/光蕩漾,凈□□□煥/文章。大哉□□□溪/水,耳頁祝吾/皇萬壽觴。/景泰初元季月/佛成道日金臺釋勝無極識
2.西壁
西壁南側藏文題刻,編號西T1,豎刻,殘存長63cm、寬16cm,右側可見“一天三十”豎寫楷書小字殘跡(圖13—1,圖版52)。北側藏文題刻,編號為西T2,僅存1個藏文字母,長28cm、寬15cm(圖13—2)。
請教相關專家后知,編號東T3藏文題刻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這應是一行對世尊的贊頌詞,起始部分可能是'Comldan'das,譯言“世尊”,最后是rgyalpo,具體含義目前還不能確定。編號西T1藏文題刻可能是一段咒語,跟密教時輪有關。
二 題材解讀
1.阿彌陀佛
1尊,即K2主像。依據(jù)有三:第一,K2外壁刻有“南無阿彌陀佛”字樣,對主尊神格已有所暗示;其二,此像施禪定印,為阿彌陀佛所習見之手印。有人曾釋讀為釋迦牟尼佛①,但釋迦佛多呈降魔印,與此有所區(qū)別②;第三,最重要的是K2內東壁發(fā)現(xiàn)編號為K2T4的造像題記,內中明確稱“(造)阿彌陀佛一尊,普利人天供養(yǎng)”。因此可以斷定,K2主像是一尊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是梵文“阿彌陀婆佛陀”和“阿彌陀庚斯佛陀”的音譯略稱,意為“無量壽”和“無量光”。佛經(jīng)說他在過去做菩薩時,名叫法藏,曾發(fā)下著名的四十八大愿,經(jīng)長期修行終成佛果,是主持西方極樂世界的教主,也是西方凈土信仰的主要崇拜對象。據(jù)《阿彌陀經(jīng)》言,西方極樂世界遍滿瓊樓玉宇,蓮池中盛開寶蓮,到處奇花異卉,鳥語花香。人死后靈魂往生到那里,從蓮中化生,有仙人歌舞奏樂,衣食供養(yǎng)。如此仙境,著實令信徒神往。
2.彌勒佛
位于K5,是布袋和尚大肚形象。彌勒漢語譯為慈氏,是釋迦佛預言的未來佛,要在釋迦寂滅后經(jīng)過五十六億七千萬年才能下生人間,在華林園龍華樹下成佛,弘揚佛法。據(jù)《明州布袋和尚》記載[4],五代時期浙江奉化有一名叫契此的僧人,高額頭,大肚皮,瘋瘋癲癲,隨處乞食坐臥,不忌酒肉,隨身攜一破口袋,吃剩之物就往里塞,被人叫作布袋和尚。臨終時口誦偈語:“彌勒真彌勒,分身千百億,時時示時人,時人自不識。”至此,人們始知他是彌勒佛的化身。于是,其形象便也被塑在山門內供奉起來。這種大肚彌勒像的出現(xiàn)是五代末宋初才有的,后經(jīng)宋、元、明、清,一直供奉不衰。
3.千佛
K1和K4內鑿數(shù)層形象類似的小化佛造像,應象征的是千佛。大乘佛教宣揚人人都有佛性,人人都可能成佛,因此千佛成為石窟造像中十分常見的題材。千佛之說,由來已久。早在南朝劉宋時期,畺良耶舍譯《三劫三千佛緣起》中記載,過去莊嚴劫、現(xiàn)在賢劫和未來星宿劫,每劫各有千人成佛[5]。其中以賢劫千佛最受現(xiàn)世眾生的崇拜。
4.天王
K1和K4內最下一層雕有站立武士像,應是天王護法。有人釋為環(huán)立武僧[6],有誤。K4最明顯,在最下一層靠近龕口處,每面各雕二身站立武士,共四尊,正象征四大天王。K1東壁最下層三尊像外側的兩尊應該也是天王像。據(jù)佛經(jīng)記載,四大天王分別守護著須彌山四方的東勝身州、南贍部洲、西牛賀州和北俱盧州,東方名持國天王,南方為增長天王,西方為廣目天王,北方則為多聞天王,又稱護世四天王,是佛教護法中最有影響的四位天神。
5.阿修羅
K1最下一層立像中有1身比較特殊的造像,處于窟龕正壁左下角,著戰(zhàn)袍,赤雙足,共八臂,舉日月、持寶劍、拄金剛杵,似乎應是阿修羅造像。阿修羅為天龍八部之一,為佛的眷屬,也是貼身侍衛(wèi),他原是兇惡好戰(zhàn)之神,不只吞日月,而且還曾與帝釋天作戰(zhàn)。最后皈依佛法,極力供養(yǎng)佛,因而在八部護法中也是最重要的一部[5]147。阿修羅的造像一般位于石窟的門兩側,或在窟頂上,呈三首六臂或八臂的人像,兩手持日月,作勇猛跏趺坐姿。《經(jīng)律異相》卷46“阿修羅”條中說:“(阿修羅)忽自念言:我有威德神力如是,而置忉利天及日月諸天,行我頭上,誓取日月,以為耳珰,漸大暝忿,加欲捶之。”又據(jù)《正法念處經(jīng)·二十畜生品》卷17記載,阿修羅為了見天女,以手障日輪、月輪,因而發(fā)生了日蝕、月蝕。這便是造像中阿修羅雙手中有日月輪的典據(jù)出處[7]。
6.聲聞弟子
位于K4第1層,有11尊,光頭,立姿,著右衽交領大衣,雙手拱于胸前。K4第2層,有13尊跏趺坐像,或頭戴五葉冠,或戴風帽,除1尊為右衽交領式僧衣,另1尊模糊不清外,其余11尊均為深領通肩裝。有學者把這些戴冠的聲聞像認為是盤膝打坐的修士[8],不夠確切。他們所戴的五葉冠的形式不同于K1中第1層立像所戴之冠,是一種僧冠,為出家人的裝束,而不是俗家人。故將這24尊像認為聲聞弟子像③。
7.供養(yǎng)人
K1最下一層立像中存有6身供養(yǎng)人像,均戴方冠,著寬袖長袍,個別留有山羊胡須,一副俗家官宦打扮,雙手謙恭地拱于胸前或合十狀,表達著對佛國世界的尊敬與向往。供養(yǎng)人為佛教信徒,造像的捐資贊助者,以此行為來體現(xiàn)自身功德,并祈求佛祖保佑福澤綿長。
8.道教像
1尊,位于K3正壁,倚坐,著寬袖長袍,腰部束帶,雙手持物(似笏板),穿云頭鞋,與世俗人著裝類似,而與佛像各類袈裟均不相同。佛龕中緣何出現(xiàn)道像,究其原因,可能與明代佛道儒三教合一、嘉靖皇帝好道等諸多情形有關。
三 年代判定
先按照窟龕形制和造像內容對這5個龕進行分組,首先是K2和K3,龕形相似,大小相近,位置上下相毗鄰,造像單一,可分為第1組;第2組,是K1和K4,均有千佛、天王和弟子或供養(yǎng)人等造像,都采用分層的布局形式,上為坐像,下為立像,內容與風格相似,年代當也相近;第3組,就K5一個,小龕,鑿彌勒佛像,單獨成組。
然后,在分組的基礎上,再結合位置地勢以及開龕的難易程度等因素來考慮,第1組的K3應該開鑿較早,因為它處于北壁(正壁)正中,這是此處最好的位置,而且貼近地面,開鑿也比較容易。接著是位于K3正上方的K2,位置稍高,較K3費工,故應稍晚一些,但基本同時。相對而言,第2組的K1偏于北壁西側,位置較高,費工費力,明顯晚于第1組。同屬第2組的K4則位處東壁正中,位置較高,年代也當晚于第1組。將K1與K4比較就會發(fā)現(xiàn),K1雕鑿草率,雖然已經(jīng)殘損嚴重,但仍可以看出當年并未全部完工,它的開鑿要稍晚于K4。至于第3組的K5,位于東壁,且在東壁正中位置,距地面較低,是小龕,開鑿容易,時代當要早于K4。
最后,根據(jù)尋找與有關紀年資料的相互關系,我們還可以對佛龕的具體年代作出一定程度的判斷。K2發(fā)現(xiàn)有成化七年題記,K5則有成化元年造像題記,故可以明白,第3組的K5開鑿最早,其次為第2組的K3、K2,然后是K4,最晚的是K1。K4龕門有嘉靖四十四年(1565)墨書題記,但這不是開鑿的時間,而是相當于游記之類的瞻拜遺跡,但這至少說明此龕最晚在嘉靖年間就已經(jīng)存在了。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基本認識,即明成化元年(1465)首開第1龕K5,然后到成化七年(1471)開鑿K2、K3,其后開鑿K4、K1,年代下限在明嘉靖四十四年(1565)之前。
四 梵文題刻
梵文是公元前6世紀左右產生于印度的一種結構比較復雜的音節(jié)文字,由于這種文字被認為是萬能的梵天所創(chuàng),故稱為梵文。梵文因地域和時代的不同,又形成了多種變體,如在中亞及西域影響極大的西部變體,被稱為“中亞斜體”,由此又衍化出“中亞直體”,即“焉耆—龜茲文”和于闐文。此外,今天的藏文也是根據(jù)梵文字母于7世紀創(chuàng)制的。梵文在印度,存在南北之異。行于北印度者多方形,行于南印度者多圓形。牛首山所見為方形字體,應系北印度之梵文。
牛首山所刻梵文為六字真言,即梵文om mani padme hum,一般用漢字音譯為“唵、嘛、呢、叭、咪、吽”。六字真言的最初原型,始見于6至7世紀成書的《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jīng)》。據(jù)宋代《大中祥符法寶錄》載,此經(jīng)之漢文譯本系北天竺僧天息災于北宋太平興國八年(983)在開封譯經(jīng)傳法院譯出,共計4卷。但六字真言并未因此在印度及中原地區(qū)流行,只是后來隨著藏傳佛教影響的擴大才逐步流行開來。
那么,六字真言最早是什么時候在藏族中得到奉行的呢?這個問題應與《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jīng)》的藏譯有密切關系。元代《至元法寶勘同總錄》卷5和《善逝教法史》中曾記載,相傳公元4至5世紀,藏王拉脫脫日曾自空中獲得數(shù)部佛經(jīng),其中就有《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jīng)》。那時雖未譯為藏文,但卻受到了崇拜。7世紀時,松贊干布又派遣端美三菩提赴尼波羅(今尼泊爾)求經(jīng),得梵本而攜歸,并命之譯成藏文。但據(jù)專家研究,實際上該經(jīng)流入藏地的時間要比之晚得多,大約在9世紀左右[9]。
為何六字真言能得到普遍尊崇,關鍵原因是《佛說大乘莊嚴寶王經(jīng)》的作者把這六個神奇的字與佛教的六道理論結合了起來,認為六字與六道有著密切的對應關系:“唵”,除天道生死之苦;“嘛”,除阿修羅道斗諍之苦;“呢”,除人道生老病死之苦;“叭”,除畜生道勞役之苦;“咪”,除餓鬼道饑渴之苦;“吽”,除地獄道寒熱之苦。正因如此,六字真言也就差不多成了佛法的象征,幾乎涵蓋了佛教的眾多精義,被藏傳佛教視為經(jīng)典的根源,并認為信徒只要反復誦念,即可功德圓滿。這種解釋雖有點背離梵文的原始意義,但極大地神化了六字真言的不凡法力,而且將六字與六道巧妙地附會于一起,更容易為信徒所理解和接受,從而對六字真言的信受奉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9]。
牛首山出現(xiàn)梵文六字真言,正說明了明代藏傳佛教對內地佛教的影響。早在元代,藏傳佛教即已傳播至江南地區(qū)。明代南京作為帝都,更是有不少藏族高僧頻繁應詔來此活動,藏傳佛教之風愈煽。從文獻記載和傳世工藝品來看,有不少明代宮廷的工藝作品具有藏傳佛教特征,如明代永樂、宣德、成化、弘治、正德、萬歷諸朝,大量生產的梵、藏文瓷器及僧帽壺、凈瓶等,都體現(xiàn)出漢藏融合的藝術特征[10]。
五 余 論
牛首山佛龕位于明代作為首都和陪都的南京,處于南方的佛教文化中心,尤其是明代統(tǒng)治者大力扶植藏傳佛教之時,它的開鑿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藏傳佛教的影響,這是可以肯定的。不管是阿彌陀佛的造像風格,或者多手多臂的造像形式,千佛中戴臂釧、露右乳的形象,還是梵文六字真言、藏文題刻等,都傳達給我們一個明確的信息,那便是藏傳佛教的特點。盡管這些龕像是由漢族高僧主持或參與開鑿的,但仍不能避免這種時代特色,反而為今人的研究留下了不可多得的實物資料。
無獨有偶,1957年在距牛首山佛龕一百余米的弘覺寺塔地宮中,出土了一座金剛寶座塔,此塔是由四個瓷蓋罐、一座砂巖須彌山基座和銅鎏金曲登塔(鎏金喇嘛塔)三部分組成,制作時間當在明宣德末年到明正統(tǒng)五年[11],此塔的造型和瓷器的雜寶紋裝飾具有明顯的藏傳佛教藝術特征。這座金剛寶座塔的發(fā)現(xiàn),同樣也可佐證牛首山受到藏傳佛教影響的史實。
附記:本文在寫作與調查過程中,不僅得到南京江寧區(qū)鄭和墓園文管所、江寧區(qū)博物館的支持與配合,而且得到南京大學歷史系賀云翱教授、南京大學文化與自然遺產研究所周桂龍先生的指導和幫助,同時還得到南京大學博士研究生魏曙光、劉毓萱、碩士研究生黃孟、蘇鵬舉等師友的大力協(xié)助,謹此一并致謝!
參考文獻:
[1]朱偰.金陵古跡名勝影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6:213.
[2]江寧縣地方志編纂委員會辦公室.江寧縣概況[M].江寧:內部資料,1987:102.
[3]南京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南京文物志[M].北京:方志出版社,1997:320.
[4]普濟.五燈會元: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4:121—123.
[5]閻文儒.中國石窟藝術總論[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3:123.
[6]楊新華.金陵佛寺大觀[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251—259.
[7]陳清香.云岡石窟多臂護法神探源——從第8窟摩醯首羅天與鳩摩羅天談起[C]//云岡石窟研究院.2005年云岡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研究卷.北京:文物出版社,2006:295.
[8]楊新華.金陵佛寺大觀[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251—259.
[9]楊富學.浚縣大伾山六字真言題刻研究[R].鳳凰網(wǎng)華人佛教版(2011—5—30):河南浚縣大佛高峰論壇,2011—5—28.
[10]趙改萍.元明時期藏傳佛教在內地的發(fā)展及影響[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9:285.
[11]葛曉康.南京牛首山宏覺寺鄭和德塔考證—兼考“三寶”和“三保”太監(jiān)[J].中國歷史文物,20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