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在那只救生圈上。
正是那只救生圈,要了大頭的命去。
都想不明白,腮幫、大頭、莽娃子,三個都會游泳,三個會游泳的大男人,會帶那勞什子救生圈下水。
其實錯了。那勞什子救生圈不是他們要帶,而是它自己找上門來一定要他們帶。找上門來的事大抵不是好事。可在事前,誰又想得到呢?
是莽娃子和大頭,最先看到那只救生圈的。
瑤山頂上,太陽將落未落。
其實,立過秋,暑熱已盡,但是吃過晚飯的城里人,還是喜歡呼朋引類,到這邛海邊上來納涼、游泳。
當時的情況是,大頭的“大陽”摩托跑在前面,身后帶著莽娃子,腮幫則騎著他那輛破“鈴木”跟在后頭。剛過農校門口,大頭和莽娃子便見前方一輛雙排座小貨車的車廂里,飄下來一個東西。大頭喊了一聲,但那輛雙排座小貨車哪聽得見,它火燒屁股一般,跑得瘋快,倏忽已過了園藝場。
這便是那只救生圈。它落在右側的馬路牙子下。
大頭停下摩托,腳尖點地,看著它,拿不準對它怎么辦。
拾起來去追小貨車?這念頭剛一冒出來,就被他否定掉了。追不追得上原本是個問題,他大頭,尚且沒有這樣高的覺悟哩。
但大頭也不是那眼淺皮薄愛占便宜的人。
走啊,莽娃子說,看啥看。
莽娃子這一說,本打算棄它而去的大頭反而下了車,拾起它來,順手套在了莽娃子的肩頭上。
從后面趕上來的腮幫正好目睹這一幕,于是扯伸脖子唱:
我在馬路邊,
撿到一分錢……
才開個頭,大頭和莽娃子也加入進來,三個人,乃扯伸脖子,大唱特唱:
把它交到民警叔叔手里邊!
叔叔接過錢!
對我把頭點!
我快樂的說了聲叔叔再見!
叔叔再見!
叔叔再見!
叔叔再見!……
三個人極度夸張又使勁地一路唱著,開心極了。
來到邛海邊上。
大頭和莽娃子T恤、二馬基褲一剮,已下水去了。腮幫的破鈴木老是支不穩,索性雙手一搡,任它死馬般側躺在那棵大葉楊樹下。
這勞什子,要不要?
腮幫剛要下水,一眼瞥見扔在大陽摩托屁股后面的救生圈,順手拾起,高舉過頭,朝海里的伙伴問。
其實嘴里問著,那勞什子已被他掄圓了臂,扔進水里。
三個人立即撲上去搶。
邛海狀如一只胃,南半截的宏闊水域是“胃大部”。這里是北半截,原本不寬的海面,被北端伸進來的一個半島劈開為二,留在西側的這一塊尤其狹小,但西岸與這半島間,相距仍有一公里多;而距離北端的“胃口”,則接近兩公里遠。
這便是三個人下水的地點。
這一帶的海岸比較開闊、平坦。水邊一帶,斜七歪八,站著些柳樹。柳這種樹,勿庸栽,只須插,正插,長出來是楊(揚?)柳;倒插,長出來成了垂柳。大約插者無心,加上浪濤推搡,便長成了這般模樣,斜七歪八,疙疙瘩瘩,根部的泥土被浪濤日復一日的沖涮掏空后,它們虛虛地站在水陸交際線上,看上去欲倒不倒;長在水里的根須嫩芽,則一派猩紅,如一些擠擠嚷嚷的水生蟲兒。離水邊稍遠的地方,站著些異常高大又挺拔的大葉楊。大葉楊的葉片大如團扇,與細窄的柳葉形成鮮明對照。
對了,水邊上,還有一個水泵房。這水泵房歷經滄桑,它屬于一家老去的國營磚瓦廠,站在這邛海邊上已經半個多世紀了。這廠子數年前被兼并,早已停產,人員星散,但百多個退休老職工的生活用水,還靠這老邁的水泵房略盡綿力。水泵房的門幾乎整天鎖著,抽水工也已經有了一把子年紀,整天沉默不言,天亮時例行地來抽一次水,也只是合上電閘,隨即鎖門離去,直到水塔滿了,才來拉下電閘,門也再次鎖上。還有就是,這水泵房的抽水管躺在一長列角鋼焊成的鐵架子上,伸進海里約30米遠,以便抽取干凈一點的水。每到夏日,這抽水管兩側都有人游泳,這一帶海底地勢平緩是一個原因,水性差的,則只管扶著鐵架玩水。因此,來這里游泳的,多是些咋咋呼呼的婦女和兒童。大頭他們,自是不屑與此為伍。他們有意拉開距離,在水泵房北則約40米處下水。
還得交待一個人:坐在水泵房左側的那個胖女人。她是整個這一事件的目擊者。
有人游泳便有商機。這是這個胖女人上午就會坐在這里、并且差不多一直要坐到天黑才離去的原因。她在這里出租輪胎。稱輪胎不確,其實是輪胎內膽。但人們都習慣稱輪胎。那輪胎有十多個,大的是卡車輪胎,小的是轎車或拖拉機輪胎。它們通體黑色,且全都充足了氣,由大到小,疊羅漢般,疊成一堆。她就坐在這一堆輪胎旁邊。由于實在太胖,從形體上看,她竟與這堆輪胎有些相似——從側后看去,她臀部以上,似乎套著三個輪胎。甚至可以認為,她一動不動坐在這兒,是在跟那堆輪胎較勁、媲美……就這樣,從早到晚,她經營著這堆輪胎,來游泳者,花兩塊錢可以租個小的,花三塊錢可以租個大的。她就做這生意。為方便顧客,她還很仁義地,用竹竿將一塊打有補丁的舊床單張掛在水泵房的墻角處,供人們一仄身子,藏到后面去更衣。那竹竿又粗又長,胖女人體力好,十幾個輪胎分兩組串在上面,她居中擔著,上午盤來,天黑盤走。
當然,這海邊上,不止這個胖女人。稍遠處的大葉楊下,有一個生意冷清的燒烤攤;再遠一點的草地上,有幾個帶了小孫子來的磚瓦廠的退休職工,在圍成一圈斗地主。由于牌放在地上,只是在下面墊了張報紙,席地而坐的“斗士”們摸牌時不得不盡力前傾了身子長伸了胳膊,摸回一張牌來,則又要盡力將身子后仰,以便讓自己日漸老花的眼睛看清了往哪里插。因此,這摸牌的過程看上去頗為滑稽,他們似乎是在舉行一個儀式,也就是沿反時針方向次第向中心的一個什么東西折腰致敬,循環往復。由他們牽來的兩條狗兒,從放開繩子的那一時刻起,就一直不停地在圍著他們追逐嬉戲。這是兩條個子不大的寵物狗,一條長毛,矮爬,毛色純白,性格溫順,愛動不動;另一條淺毛,白色毛皮上帶褐黑色斑塊,腿腳和腰身都精細如棍,性情則尤其活潑,老是去撲它的長毛伙伴。長毛雖然被動,卻也樂于配合,加之它們整日被關在兩個家庭里,一旦放出,便狂個沒完。此外,是左近大學的三兩對男女大學生。這些一對兒一對兒的身子單薄的男孩女孩們,他們對眼前的景色,顯然不怎么在意,他們背對這景色,只埋頭眼前的異性,將交纏的臂膊擰成麻花,或干脆女孩就坐在男孩的腿上,卿卿復我我,說一些總也說不完的聰明的傻話。
夕陽落下去后,天地間變成一種寧謐的青灰色。這個季節的黃昏,仍維持著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
莽娃子搶到救生圈,一時高興,就又開唱:我在馬路邊,撿個救生圈……
大頭沒搶著卻似乎更開心,一昂頭,甩開頭發上的水再一抹臉,以更高的嗓門搶著唱:我在馬路邊,撿個救生圈,把它扔到邛海水里邊,邛海瞇著眼,把我左右看,我大聲地說了句:睜大你的眼!
大頭當然是一時高興,瞎胡鬧,瞎起哄,瞎開心。出事后人們卻把這說成是報應,認為正是大頭這幾句瞎胡鬧的唱詞,惹惱了邛海。問題是,這說法,誰能證實呢?不能證實,人們卻又似乎樂于相信。事情正是這樣,對不能證實的東西,人們往往更樂于相信。
大頭的高嗓門掀起來倆伙伴更高的興致,于是更使勁地拼搶、吼唱、擊水、玩樂。連那個佛爺般端坐岸上的胖女人,也受了感染而扭動身軀笑起來,從而牽動她軀體上的三疊輪胎錯來錯去,不住顫動。
我在馬路邊,
撿個救生圈……
終于鬧夠了。三個人開始靜下來,各自劃水,或雙臂交叉著,搓身上的汗堿……
偶然一側頭間,莽娃子發現,那個剛才大家拼命爭搶這會兒卻沒人理會而被忘在一邊的救生圈,正不聲不響地離開他們,悄然漂去,便本能地游過去抓,嘴里,則仿印度電影《流浪者》中,那個被強盜擄去又放回來的不幸女人求丈夫拉貢納特的口氣喊了一聲:親愛的,你別走啊!
莽娃子游出去有二十幾米遠了,卻未抓著。
一聲“我來也!”大頭往前一躍,以他的異常漂亮的自由式,三把兩把,追了上去。
自由式本地人稱作“薅大把”,而把雙臂藏在水下使勁往前刨的游法稱為“狗刨騷”。未經訓練的土法游泳,大約就這兩種。那么,由以上叫法可以看出,兩種游法相較,在人們心目中,顯然更推崇自由式。狗刨騷只是初習者的把式,薅大把才是“水性好”的標識。而事實也正是這樣,自由式速度快,看上去也更優美。
大頭的自由式尤其游得漂亮,差不多半個背脊露出水面,起落間雙臂舒展有力。憑這一手,大頭先后兩次,為學校和他自己贏得過榮譽。先是上高中時的全市校際游泳賽中,他本人拿到過季軍,后是單位組織的一次海上游樂中,他為一位姑娘撈起過一頂漂走的遮陽帽。
當時的情形是,大頭剛拿起一只香蕉要剝,那姑娘的帽子落水了。姑娘一聲驚叫,引得船上男女一陣驚叫。大頭說,叫什么叫?一頂帽子,撈起來不就得了?自然有人起哄:撈啊大頭!快去撈啊,你小子可不能光說風涼話!大頭可不管同伴們的起哄,他甚至揮手叫船老板別介意那帽子繼續往前劃他的船,然后轉向那姑娘,說,開個價,我去給你撈。姑娘急道,死大頭,快去撈啊!一面跺腳。大頭卻不急,一面吃他的香蕉,說,我可不當活雷鋒,開個價,吃完香蕉,保證給你撈。大頭這會兒是有意拖延時間。他要等那帽子漂遠了才去撈。
同伴們于是更來勁了,一些人主張,那帽子一撈起來姑娘就嫁給大頭;一些人則覺得這未免太便宜大頭了,頂多送他一個吻。
——對,送他一個吻!并且要嘴對嘴地吻出響聲來!一船的人很快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并催促大頭快扔了香蕉下去撈。
大頭說。雷都不打吃飯人呢。既而手指一船的人,說:哎,說好了,可不能反悔。說時仍吃他的香蕉。
人們于是轉向姑娘,要她保證,絕不反悔。姑娘一昂腦袋,決然說:不反悔!跟著又再補上一句“死大頭”。
大頭這才將剩下的一點香蕉放進嘴里,然后慢條斯理地脫鞋脫襪脫衣服,并漸次露出來一身的腱子肉
大頭這次算是出夠了風頭。要不是那姑娘已經名花有主,沒準會成就了大頭的一段姻緣哩。當然,一頂遮陽帽的份量,畢竟太輕。
欺山不欺水。是不是正如人們說的,溺死鬼專找水性好的做伴呢?總之,大頭去追那只救生圈。他看上去實在是有些亢奮。并且,大頭的水性是這樣地好。沒有人想到這里面包含著什么危險,至少在開始的那七八分鐘時間里,腮幫和莽娃子沒有想到。
他倆在相互追逐、斗水,然后,大約有些累了,便仰翻在水皮兒下,以仰泳的方式,權作休息。不過,即便這樣,他們也在爭強斗狠,他們一下一下發力。盡力使平躺著的腰桿后躬,以便將肚皮盡可能高地露出水面,以顯示自己的仰泳技術。
在這一點上,腮幫說,你娃差得遠。
當然,莽娃子并不這樣認為。
叫大頭來評。他說,側過臉去喊大頭。
才發現,大頭已經離自己很遠了!
就怪那風!事后,前磚瓦廠的幾個斗罷地主的退休老人站在海邊上說。
這些在海邊上生活了大半輩子的老人說的一點不假。是那風,將大頭的命勾了去。
那風從西面的瀘山頂上吹下來,似有若無——對了,惡毒處也正在這里:似有若無!你幾乎感覺不到有風,但高大的大葉楊枝頭上的葉子告訴你,那風,確乎是存在的。大葉楊的葉片大如團扇,葉柄卻很纖細,又掛在高高的枝頭上,隨便有點風過,它們都會夸張地晃動。正是這大葉楊樹葉的晃動,明白無誤地告訴人們,那風確乎是存在的。而大葉楊樹葉之愛動不動,則說明了那風之似有若無。正是這似有若無的一點風,將大頭引向了絕境。
現在得來說那只救生圈了。
它嚴格說不是救生圈而是游泳圈。它產自某兒童塑料玩具廠而非專業救生器材廠,這是一。其二,論材質,它其實就是小腿粗一圈塑料泡沫外面包了層帶一點荷葉邊的彩色塑料膜,其輕飄,也差不多可以用“似有若無”這個成語來形容。并且其三,那層彩色塑料膜上開宗明義印著“游泳去”而非“救生去”三個字,灰藍色,舒同體。也就是說,這物件壓根兒是供兒童們戲水的玩具而不敷救生用——當然當然,話雖這么說,溺水之人倘能抓到這么個勞什子圈圈,為自己撿回一條命來,也還是不成問題的。必要時,不是連一根稻草,也可視為救命神物么?
不過,誰都看到了的,腮幫、大頭、莽娃子三個死黨,也沒有誰想拿它救生,而只是把它當玩具。
同時,到這里也許誰都看出來了,正是兩個“似有若無”——似有若無的風,和似有若無輕如鴻毛的這只游泳圈,二者合謀,在這邛海邊上,在某一個立秋后的傍晚,制造了一樁殺人事件。
具體說來就是,那似有若無的風,推動那只似有若無的游泳圈往深海里去,它不緊不慢又不即不離地在大頭的前面漂行,大頭每每覺得,一伸手就可以夠著它了,伸出手去卻又總是夠它不著。于是大頭猛游幾把,力圖更近地靠上前去抓它,可惜這種努力的效果適得其反:他剛伸手去,由他推涌起來的水波剛好把那游泳圈往前多推出了那么一截兒,讓他以為這次該夠著了卻又沒有夠著。一次又一次,有如是在單方面地、或者說一廂情愿地在跟大頭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但就大頭說,追逐中,開始還覺得有趣,好玩;后來,卻覺得它在逗弄自己;再后來,就覺得這圓不溜湫又輕若鴻毛的東西是在對他的侮弄和戲耍了。
這大大激怒了大頭,也促使他更兇狠地追它而去,恨不得立即抓過它來,扯它個粉身碎骨!
就這樣,那輕如鴻毛的玩具救生圈一路勾引著他,向遠離岸邊的深海里游去,再也沒有回來。
問題是,三個大男人,又都會游水,咋會帶了那么一個勞什子救生圈到這海邊來呢?出事后,前磚瓦廠幾個斗罷地主的退休老人抄了手站在這海邊上,就此問題有過一番爭論。爭論無結果卻跑了題,說那勞什子救生圈沒準就是個圈套,帶與不帶,都是上天有意的安排。且又進一步引申,說世間的很多東西,其實都是圈套,譬如各種首飾,項鏈,耳環,戒指,手鐲,哪一樣不是圈套?還有婚姻、官職、名利,等等。幾個沒事沒干的老人一番漫無邊際的瞎扯過后,才又想起那個最初的和最重要的問題:三個大男人,又都會游水,咋會帶了那么一個勞什子救生圈到這海邊來呢?最后的結論卻是:只有天知道。
海邊上,是傍晚時分一派寧謐的蛋青色。
嗨!大頭!莽娃子朝空闊海面上那遙遠的一點喊時,意識里有那么一點停頓,事后想來,這或許可解釋為不祥的預感。不過未等這預感真實浮現出來,即被壓下去了。大頭水性那樣好。空闊海面上,莽娃子的喊聲未能傳出多遠,便倏爾消散于無形中了。綿長的初秋傍晚的寧謐,能吸納、消彌一天來制造的煩囂,又何在乎這一兩聲空闊海面上的吶喊。
岸邊一塊大石頭上,面對面頭抵頭盤腿坐著的一對小青年,卿卿我我中,那男孩偏過頭說了句:那老幾,可以啊。說時示意女孩望向海面。
他說的是大頭。而在這種時候留意到大頭,只說明他對眼前的卿卿我我已經感覺到有點兒乏味,在無話找話說了。女孩大約跟他一樣,懶懶看向海面,說:哦,可以。
之后,男孩提議打賭:“那老幾”到底抓不抓得著那救生圈。女孩說可以。男孩問,你是說可以跟我打賭還是那老幾可以抓到救生圈?女孩說,都可以。
而在整個這個過程中,真正看出了危險的,是那個胖女人。
剛開始她當然也沒有看出。這海邊上各種各樣的風景,她見得多了。因此,對年輕人各種各樣的戲水、打鬧、調情,她都能用石佛般一個表情,安之若素,淡然以待。
然而這個時候,她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來,且連扔兩個輪胎到海里。
快!快!她手指遠去的大頭,聲若洪鐘地朝腮幫和莽娃子喊。
快去救你們的伙伴!她說,一面跳腳羅嗦地拍打自己的大腿。
而她的這一喊、跳所引起的第一個后果是,那兩條瘋累了的、原本躺在草地上歇息的狗兒一下子興奮起來,圍著她躥來躥去,汪汪直叫。接著是潛心斗地主的幾個退休老人坐直了身子擰過頭來嘟囔:做啥子啊,這般瘋扯扯的?同時也就有人站起身來,一手仍捏著牌,一手伸到背后去輕撫沾了青草潮氣的屁股朝岸邊走去,說:過去瞧瞧,是哪股水發了。
腮幫和莽娃子見原本坐佛般的胖女人一下子變得這樣激動,一身的泡泡肉波翻浪涌,先是一驚,繼而覺得好笑。但跟著,便一抹臉上的水瞪大眼睛張惶四顧,并很快想到了大頭,于是分頭抓到胖女人扔來的輪胎,朝前游去。
不過只游了一小截,就被胖女人聲嘶力竭又跺腳拍腿地喊回來了。她顯然覺得,這于事無補,一是距離太遠,二是這兩小子抱著個輪胎游速會更慢。胖女人波翻浪涌著,轉而奔向左側岸邊上離這兒約三十米遠的一張小漁船,且一攏就去解船纜。船主是一對天天從海對面劃船過來賣燒烤的漁民夫婦,兩口子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男的雙手一攤,樣子是來不及了,卻被他女人在屁股上踢了一腳:快去呀!他女人喊。男人乃跳進船里,朝海上劃去……
那船剛開始時劃得不算慢,看上去男人似在賭氣,既氣屁股上挨那一腳,更氣自己的判斷不被她理解。
但很快,那船便劃不動了。
是男人在心里進一步坐實了自己的判斷。
在空曠的、已然變成鐵青色的海面上稍作停留后,它調轉頭來,往回劃。
它回來接它的女主人,也就是那個屁股上挨了一腳的男人的女人。他們的家在海對岸。
海面上,鐵青的顏色愈發深重。邛海邊上,立秋過后的一個綿綿長長又慵慵懶懶無所事事的黃昏,正一點一點,被黑暗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