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tǒng)的失落與根性的缺失讓我長期感到一種身首異處般的痛楚:回望輝煌的歷史故園哽咽失語,瞻望無常的未來遠景惶惶無措;即便是選擇無奈的自我救贖,對一個文弱敏慧的個體而言又該是怎樣的悲哀與失敗。而與此迥然不同的是,這個用漢語寫作的羌族詩人,根植民族文化的沃土,吮吸多元文化的養(yǎng)分,面對現(xiàn)實中浩蕩的物欲,篤定如初地以其綿厚的人文情懷和執(zhí)著的詩學追求,吐故納新,在塵世中釀造出了清逸高遠、冷峭深郁的詩意。
其實,多年前我就讀到了雷子的詩,絕塵的憂郁和美麗,一如幽壑峭壁問那一束含露凌風的山百合,呈現(xiàn)出獨特的張力與個性?,F(xiàn)在,翻讀她這本多年詩歌力作的結集《雪灼》,感佩之情尤甚。
“生命的倒影”、“陽關·高原”、“網絡之門的第N種意向”以及“桌上最后一株幽蘭”4輯共56首詩,構架起了《雪灼》的骨肉;對人生與歲月的深邃思考、對生活與高原的深情歌唱、對紛繁社會的獨特感受以及對生命狀態(tài)的情感關照,塑造出了《雪灼》的靈魂。作為一個有著羌族血統(tǒng)卻又受著多元文化熏染的現(xiàn)代女性,雷子的詩似乎總有一些另類,其卓然不俗的詩風和滄桑磅礴的氣韻,超越了小女子水月鏡花、低吟淺唱的嬌媚,其廣泛宏大的題材、獨到敏銳的見解以及尖銳深邃的思考,實乃諸多男性詩作者所不及。正因為如此,這些分行排列的文字,實證了它們在當代詩壇和民族文學中存在的價值與名分。
“我抱著樹皮裝訂的家譜入睡”,“我是頭戴猴皮的釋比”,“我是荒林/是時間/是被遺忘的廢墟”,“我是一只迷路的年獸”,在“痛苦的海中掙扎著生的快樂”,“直至腳丫長出一棵小草,兩三朵雪蓮開在我的額頭”……雷子對現(xiàn)實的關照是出于詩人的自我覺悟與羌人的角色意識,似乎并不預設讀者欲求,也不在乎所謂擁有:“話語權”者的喜好;不對接當下的詩歌時尚,更不趨附什么流派與風格?!拔业脑姼柙诳侦`的季節(jié)/是一枚玲瓏的火種/開在世人的眼里,絕不平庸,絕不媚骨”,她用近乎直覺似的思考和詩性表達,在“法無定法”、“無為而為”中成就了自己不俗的詩歌品貌。
置身于民族文化與多元文化的交匯處,長期浸潤于自由自在的詩歌天地,雷子自有她的棱角與鋒芒,她以自己的方式將其對生命、人生和社會的思考予以詩性表達。然而在這個紛繁復雜、飛速發(fā)展的時代,主流文化對邊緣文化的同化不可避免。在雷子詩作的選材、內容與主旨等方面,似乎都暗示著其所遭遇的文化尷尬。作者的身心,同羌山岷水、寨房碉樓、鄉(xiāng)情民俗一起,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中經歷著掙扎與歷練。是呵護與固守,還是揚棄與傳承?值此這個羌民族的文化標簽與精神印記已經廣受世人關注的當下,作者再次用詩歌的形式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雷子的文字有很多魅人之處:有時間的質感、陽光的味道,有生命的宣言、理趣的引線,它們不刻意地制造出迷離的語境和耐人品味的意境,讓情緒的因子融會于綺麗的意象。然而略為遺憾的是,通覽全集,民族性、地域性的表現(xiàn)頗顯式微。當然,詩人有選擇自己藝術追求與價值取向的權利,可為時代鼓與呼,可為小我唱且和,可為大千歌還吟;任何關于藝術的質疑都不宜逾越詩學本身的范疇。
所幸的是,《雪灼》最終還沒有形成定勢,作者僅僅在觀察、體悟與思考,在一種提升的努力中真誠地做詩的實踐,并用神奇的方塊字珍存自己的情感與思想。揣著優(yōu)雅的感觸和寂寞的獨語,雷子一定不會停止她堪比生命的詩筆,一定會秉心為燭,繼續(xù)搜尋并記錄羌民族的血性與文脈。
注:雷子詩集《雪灼》,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時間:2006年12月;該作品榮獲第九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詩集獎。
本欄目責任編校: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