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以全球金融危機為轉折點,中國的經濟金融運行出現了諸多新跡象,其中的突出問題是金融資源配置的不均衡。一方面,銀行業總資產突破100萬億元,相伴隨的卻是連續兩年的實體經濟部門融資難;另一方面,在經濟下行期和負利率背景下,銀行業獲得了較高的利潤。據此,本文提出如下觀點:第一,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的滯后性導致了融資集中和系統性風險積聚,過多的金融資源集中于政府項目和投機領域;第二,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有助于通過分散金融資源配置以換取更為穩定的金融環境;第三,如果金融業側重中小經濟主體融資,則整體盈利水平還將進一步提高,其主要盈利來源將從數量擴張轉向風險溢價。
關鍵詞:普惠制金融體系;銀行部門;盈利性;金融穩定
Abstract:Talking worldwide financial crisis as turning pointing,China’s economy and finance development represents new characteristics and signs,and the prominent issue is unbalanced financial resource allocation. On one hand,the total assets of banking sector break 100 trillion,but along with the real sector financing difficulties lasting two years;on the other hand,in the background of economy decline and negative rate,banking sector earns relatively high profit. Based on the above,we have some conclusions: first,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s lag causes financing concentration and accumulated systematic risk,and too much financial resources is used in government projects and speculation;second,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 construction helps providing more stable financial environment by distributing financial resources; third,if the financial industry focuses on medium and small economic subjects,the whole portability level would arise further,and the main source would change from quantity expansion to risk premium.
Key Words:inclusive financial system,banking sector,profitability,financial stability
中圖分類號:F8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265(2012)01-0004-07
一、引言:從金融不穩定到普惠制金融體系
2009年以來中國金融發展呈現以下基本情況:第一,融資過度集中和中長期貸款占比過高抑制了實體經濟部門發展。地方政府融資平臺和房地產融資事實上成為引致中國金融不穩定的主要隱患。于是,我們面臨的問題是,到底金融體系出現了怎樣的問題,且我們是否有可能實現更為分散化的金融資源配置?第二,金融部門經歷了2009年以來過快的信貸增長后,銀行業利潤高增長飽受詬病——即銀行業在經濟下行期獲利過豐,于是形成兩種推論:一是銀行與實體經濟回報背離,利潤畸高;二是存在銀行以過高利率榨取實體經濟收益之嫌。必須承認的是,銀行業近兩年的發展的確存在資產膨脹過快、中長期貸款占比過高,以致在未來必將面臨總量擴張難以保持既往速度、融資期限結構調整迫在眉睫的問題。針對這一難題,必須提出相應的解決思路——是否大型金融機構已經套牢中國金融體系,能否通過一個客觀有效的機制設計實現金融對實體經濟的有效支撐。第三,從前瞻性角度看,如果上述兩大問題持續存在,則金融失衡所導致的經濟非均衡發展問題將變得更加嚴峻,收入和財富配置的不平衡將可能引發社會問題。
可見,普惠制金融體系的缺失是導致當前融資集中和金融資源脫離實體經濟的主因。本文在分析普惠制金融的經濟學含義的基礎上,結合當前局勢提出普惠制金融在增長、產權、再分配和激勵層面上的意義;針對中國現實提出從大型金融機構占主導的金融體系向發展中小金融和社區金融過渡所可能面臨的問題;最后,提出相應的未解難題和相關政策性結論。
二、普惠制金融的理論含義:增長、產權、再分配和激勵
(一)增長和均衡
當前,關于普惠制金融研究一般形成了在經濟增長和收入分配上的如下共識:第一,從金融發展角度看收入增長——普惠制金融的本質。大量文獻研究的邏輯是,金融對促進低收入群體增收是有利的,因此以金融拉動均等化增長是有利的。其中的關鍵是促使金融資源向低收入階層分布。李、斯夸爾和鄒(Li 、Squire和 Zou,1998)通過對49個國家的收入差距進行分析,證明了金融發展在上述兩組關系中起到了積極作用。對各國的統計分析顯示,無論財富分布差距如何,金融發展造就了高增長;而且,無論各國經濟增長率如何,金融發展降低了收入差距。進一步的研究需要證明這些結論在不同國家、動態條件下是否同樣有效。第二,普惠制金融是高利率(高成本)的。自最初的Monti-Klein模型出發,關于普惠制金融的高利率看起來是合理的——小額貸款具有壟斷性,當然可以實行更高的定價,如切托雷利和甘貝拉(Cetorelli和Gambera,2001)所證明,非競爭性銀行體系是與其在弱勢群體的高額融資需求背景下的信貸牽頭地位相適應的,即利率可以較高。“高利貸”似乎成為普惠制金融,特別是小額信貸的代稱。第三,面向小客戶是有前途的。伊斯特利、伊斯蘭姆和斯蒂格利茨(Easterly、Islam和Stiglitz,2001)發現,私營部門融資越高、融資集中度越低,產出波動相對較小、產出增長率相對更高。這說明微型金融的發展前景是光明的。第四,外源融資在微型金融中是必要的。德米爾居奇和馬克西莫夫(Demirgüc-Kunt和Maksimovic,1998)將30個國家數千家小企業的實際增長率與內源融資帶動長期增長的潛在增長率進行比較,發現金融發達國家外源融資水平更高。拉揚和津加萊斯(Rajan和Zingales,1998)進行了類似的研究,觀測了40多個國家、36個制造業部門的總體融資情況,發現金融發達國家的經濟部門(基于美國的經驗)主要依賴外源融資,外源融資發展也更快。這說明,僅僅立足于一村一鎮的融資形式或許是金融發展初期的表現形式,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應該從金融全局角度出發,否則永遠是弱勢金融,無法改變融資結構集中化傾向。
國內的研究似乎更注重金融資源覆蓋面的均衡性和普適性。普惠制金融在覆蓋面上等同于農村金融或小企業融資,在操作上等同于小額信貸似乎是國內理論界的通識。如較早在國內政策界提出普惠制金融概念的杜曉山(2006),提出了普惠性金融體系框架——只有將包括以窮人和低收入階層為對象的金融服務有機地融于微觀(金融機構)、中觀(金融基礎設施)和宏觀(法律和政策框架)三個層面的金融體系,才能使過去被排斥于金融服務之外的大規模客戶群體獲益。且這種包容性的金融體系能夠對發展中國家的絕大多數人,包括過去難以到達的更貧困和更偏遠地區的客戶開放金融市場。同時,普惠制金融的表現形式一般體現為小額貸款。焦瑾璞和楊駿(2006)從三方面界定了普惠制金融的含義:一是服務對象的特定性。普惠制金融體系以價格相對合理的產品為中小企業、微型企業、農戶等低收入群體對象提供服務。二是金融服務產品和功能的全面性。普惠制金融不僅為客戶提供貸款服務,還為其提供存款和保險、匯款、養老金等全方位的金融服務。三是金融機構的多樣性、體系的多層次性和保持適度競爭。上述分析型定義側重普惠制與放松金融管制的關系,允許社會各種性質的資本在貧困地區設立為中低收入經濟群體服務的多種類型的金融機構,使普惠制金融體系包括從專門的小額信貸機構到銀行金融機構等各類金融機構。由此出發,從事普惠制金融操作的機構堅持商業性經營原則,以促使整個體系具有可持續發展的制度基礎。
上述對普惠制金融的概念界定毫無疑問代表了全球金融發展理論和政策的基本共識,但問題在于沒有解決普惠制金融的三大核心問題:第一,為什么某些社會階層或經濟主體被一般金融體系排除于外?財務可持續與普惠制之間是否存在不可調和的矛盾?或者說,從金融制度角度出發,普惠制金融更多地側重于某些低端融資需求被滿足,但從供給者角度看,是否具有商業價值?第二,利率是否是普惠制金融的必要定價工具?事實上,普惠制金融的倡導者一直在回避一個關鍵性問題——弱勢群體的整體風險水平是否過高?如果高,則普惠制金融是缺乏生存余地的,即使利率再高亦可能不足以覆蓋風險;如果風險低,則高利率是缺乏依據的,且正規金融機構完全應該出于趨利動機而主動參與面向弱勢群體的融資市場。第三,在中國,普惠制金融的操作主體和操作步驟應該如何?是構建新型金融機構體系,還是依托現有金融組織辦理普惠制金融業務?正因為我們沒有澄清對上述問題的認識,很容易造成普惠制金融演變為財政支出的金融化與商業性金融機構承擔政策義務兩大結果——最終普惠制金融仍然無法取得財務可持續性。
(二)融資中的產權理論及其在普惠制金融中的運用
獲得融資實際是一種產權轉移:即對資金的支配權由原始所有者(存款人、投資者)手中轉向當前的控制者(借款人、證券發行者)手中。問題在于,控制權轉移是有條件的。如德米爾居奇和馬克西莫夫(1999)對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大樣本研究證明,具備有形資產的企業更容易進行債務融資。于是形成以下研究范式:第一,普惠制金融是否屬于對產權的侵犯?當前的存款人并未獲得金融資源配置支持,反而以自身有效的資金被金融體系歸集起來,投放于大客戶——這就是金融體系的“抽水機”效應。第二,按照資產組合理論在融資中的運用,如派爾(Pyle,1971)、阿爾特和賈菲(Aart和Jaffee,1974)所證明,如果獲得融資必須要有抵押和擔保,那么普惠制金融是否天然不具備存在的可能性?顯然,這就存在了一個致命的悖論。因此,本文從產權理論出發,研究弱勢群體的資產屬性,分析其是否具有成為抵押品的潛質。第三,如何構建與普惠制金融相適應的法律監管體系?在關于產權的一系列研究中,強調了對債權人的保護,這是有利于普惠制金融可持續發展的。此外,埃斯莫格盧、約翰遜和羅賓遜(Acemoglu、Johnson和Robinson,2000)的研究證明,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的要素轉移或者掠奪決定了欠發達地區的發展程度。第四,伯科威茨、皮斯托和理查德(Berkowitz、Pistor和Richard,2000)的研究證明,“排異”在制度移植中的關鍵性是不容忽視的,即在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中,我們必須關注正規金融體系是否應該、是否能夠在弱勢群體中移植。
但是,上述研究存在以下問題:第一,產權理論在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的指導思想構建上具有重要價值。所謂普惠制,不是人人獲得金融資源,這一定造成對產權的侵犯,且根本不可能在現實中操作成功;但是,當前的問題是讓所有存款人都應該得到“與其資產相對應”的金融產品與服務,而不是掠奪他們的存款,通過上存集中到少數優勢企業和部門之中。第二,產權理論在抵押品方面的論述告訴我們,普惠制金融不應該著重于毫無出路的信貸配給,而應該挖掘借款人的可變現資產,這就需要開拓土地使用權金融市場、勞動力收入的證券化等現實和潛在資產,使之成為可撬動金融資源的杠桿。第三,產權保護是普惠制金融發展的核心難題,即很容易在發展普惠制金融產品中演變為對產權的不尊重,甚至濫用金融資源,導致普惠制金融不可持續。第四,盡管我們可以找到諸多范例證明正規金融體系在小額融資中的成功,但排異決定了商業性金融組織是不完全適用于普惠制金融的,普惠制金融的核心問題不是經營者要懂金融,而是經營者要懂客戶,社區和產業鏈是普惠制金融發展的基礎,而這一點往往被忽視。在社區和產業鏈中,人與人之間的潛在規則和相互壓力構成了對產權的有效保護機制。
(三)再分配理論在普惠制金融中的運用
再分配已經隨著金融資源配置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隱性問題。這是因為:第一,普惠制金融體系首先需要保證金融資源的原始提供者獲得金融服務,這就需要改變現有的資源向優勢客戶集中的分配狀況。第二,普惠制金融還證明了外源融資的重要性,這就需要解決金融資源從發達部門向欠發達部門配置的渠道問題。顯然,這都是再分配理論需要研究的內容。已有的研究證明了如下結論:第一,多數裁定規則導致弱勢群體融資需求被懸空。米勒(Mueller,1989)的研究證明,如果一個集團擁有足夠權力,它對另一個集團的要素征收會超過其自身所需要的數量,進而形成對自身的轉移支付。在普惠制金融中,這意味著強勢行業和部門在融資上的難填欲壑——有多少金融資源都照單全收。而當前的有分支機構的大型金融體系實際上就充當了與普惠制金融背道而馳的現實阻力。第二,合理的監管和決策機制對普惠制金融發展的重要性。羅默(Romer,1975)、羅伯茨(Roberts,1977)、梅爾策和理查德(Meltzer和Richard,1981)都提出了再分配的多數決策模型,即個人選擇決定了全體選擇。由此引致的思考是,在金融資源分配中,相對弱勢群體的選擇機制往往是被屏蔽的,即“銀行”作出了不予融資的抉擇。因此,誰來提供普惠制金融管理、補貼和商業性運行決策是一個關鍵性命題。第三,弱勢群體是否應該在融資上受照顧?是否受到了照顧?自洛維(Lowi,1964)以來,大量文獻對不同群體間的資源分配進行了研究,其中,威爾遜(Wilson,1989a、1989b)的受照顧政治學(client politics)是其中的代表,即多數人承擔成本、少數人分享利益。當前的金融資源極化現象就是這一學說的寫照。因此,普惠制金融就是通過機制設計完成成本與收益的對稱化。
然而,在實際政策操作,特別是在中國的實踐中,我們發現存在以下問題:第一,現有金融組織體系與普惠制金融體系的不相容性。中國的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首先遭遇的必然是正規金融組織的擠壓,在其背后是強勢融資群體對弱勢群體的擠壓。當前的思路是增量改革,但正規金融對新型金融組織的控股安排限制了發展普惠制金融的空間——抽水機仍將存在。第二,再分配與政治經濟學和監管理論有關。恰恰在普惠制金融上,只存在操作方法研究和探索,缺乏實質性的再分配和監管研究。本文將從監管層次和考核角度出發,論證普惠制金融的管理權層次設置(如省級),在更低的管理層級上,可以考慮金融控股公司安排,即通過財政資源撬動金融資源留存于村鎮社區。第三,立法保護是可行之路。群體間的再分配往往要求法律機制給予保護,本文試圖在地方法規層次上進行探索,研究如何通過省、市單行條例方式保護普惠制金融的實施和操作,并進而形成全國性普惠制金融運動。
(四)激勵理論在普惠制金融中的運用
值得注意的是,盈利和財務可持續是普惠制金融組織發展的必然前提,這就必須進行激勵研究。一方面,普惠制金融形成對弱勢群體收入增長的激勵,避免成為無底洞式的扶貧;另一方面,普惠制金融形成對金融跨期交易中的償還激勵,以促進弱勢群體融資的滾雪球效應。當前已有的研究得出了如下結論:第一,激勵的本質是要素配置的合理性。貝克、萊文和洛艾薩(Beck、Levine和Loayza,2000)就此進行了進一步的實證研究,證明面向實體經濟部門的融資貢獻在于提高全要素生產率,而不是增加資本存量。中國的實踐亦證明了這一論斷。第二,激勵不是把資金配置給現在的有錢人,而是給予潛在的、有成長性的弱勢群體。馬諾韋、帕迪利亞和帕加諾(Manove、Padilla和Pagano,2000)證明,給予抵押物索取權以過度法律保護鼓勵了懶惰的金融機構——只把金融資源配置給大企業即可。第三,信用文化在普惠制金融中形成正向激勵的關鍵性。“信用文化”(即借款人償還債務的激勵與操作)的缺損,確實導致了潛在貸款人可預計的反應。而且,由于缺乏對內部人權力的有效約束,會導致企業資源在少數股東的眼皮底下流失,致使少數股東不愿意在未來繼續為企業提供股權融資。如果不能建立這些制度,將導致金融市場的發展倒退,并因此而阻礙企業家按公平合理的價格獲得足夠多的金融工具。第四,集團融資對解決市場準入(融資可得性)問題至關重要。莫爾迪赫(Morduch,1999)以及塞伯斯特和科恩(Sebsted和Cohen,2000)的研究證明,集團貸款合同的采用動員了潛在社會資本,并對意愿性拖欠(逃廢債務)構成了現實壓力。根據常規還款記錄決定后續貸款或追加貸款,形成了動態激勵機制。壓縮臃腫的管理結構以降低成本,使貸款人能夠把放款利率降低到合理水平。一方面,它們直接賦予貧困階層以權利。限制窮人進入金融市場嚴重限制了貧困居民實施其經營才能以擺脫貧窮,因而是導致持續貧窮的一個重要原因。另一方面,小企業(SMEs)融資存在外部性。而當前市場準入的兩大障礙是:(1)窮人和新建企業缺乏抵押品;(2)固定成本,包括信息綜合、監控、收集和處理成本等,限制了小額金融合同與交易。第五,激勵缺失的教訓。亞當斯、格雷姆和皮施克(Adams、Graham和von Pischke,1984)總結了激勵缺失的教訓,主要有:實施硬預算約束、避免貸款利率過低、不偏離所服務的社會階層等。而且,資金供給方所提供的這些信貸規劃的公開性和受歡迎程度本身就造成了風險:對這些機構信貸的過度需求很可能導致微觀金融陷入脆弱的社會結構困境,對這種情況必須加以規避。
針對現有的研究,我們可以得到如下認識:第一,激勵問題在普惠制金融體系建設中屬于機制設計的關鍵環節。一旦我們在產品和市場建設中已經解決了普惠制金融的生存問題,則需要通過激勵機制設計解決普惠制金融持續面臨的道德風險問題。第二,現有激勵理論僅僅可以針對具有還款能力但拒絕還款的賴賬者,無法解決如何系統性地管理借款人風險,并促使其償還能力持續提高的問題。這就需要從金融風險管理、市場建設的角度給出新的激勵安排,如在風險管理上應從傳統的信貸激勵(催收不良貸款)向PE(私募股權投資)和VC(風險資本)的投資組合演變,未來的小額融資發放者應追求投資平均回報,而非單個合同的回報,這樣才能形成對放款者的激勵。
三、普惠制金融發展滯后的矛盾:若干經濟和金融事實
(一)融資集中和金融不穩定
融資平臺的快速發展源于經濟環境的改變。1998年金融危機,特別是2008年金融危機下推出積極財政政策,擴大投資刺激經濟,地方政府資金受制于財政收入,開始大量舉債,地方政府融資平臺融資額迅速上升,融資集中問題逐步凸顯,大項目而非中小實體經濟部門成為獲得金融資源的主力。
地方政府融資平臺主要的融資方式包括銀政合作及城投債券發放,其中銀政合作包括銀行貸款、銀信合作、銀行理財和政信合作。銀行貸款和城投債是主要方式。
我們將平臺分為三類,可以發現其中隱含的金融不穩定壓力。第一類平臺可以自負盈虧,可以靠經營性收入逐步還款,只有項目資本金靠財政來投入,如開發新區、建設高速公路以及城市供水、供電、供熱、供氣等。根據銀監會的數據,這部分項目占比27%左右。第二類融資平臺有部分經營性收入,但不能完全自負盈虧,占比50%左右。第三類平臺完全沒有經營性收入,如城市道路和橋梁,城市廣場,公共文化、娛樂、體育設施等,占比23%左右,這類貸款存在較大的還款風險。二、三兩類缺乏足夠還款能力的項目融資占比接近四分之三。
(二)金融部門的盈利性
針對金融部門的高盈利,我們認為這主要與當前的融資集中度相關,并非體現為金融對實體經濟的剝削,而關鍵問題在于如果金融部門在現有格局下進一步向實體經濟傾斜,或許將帶來更高的盈利。
首先,2011年前三季度的經濟金融運行證明了兩個典型事實:一是銀行利潤與企業利潤增幅幾乎同步;二是銀行面向實體經濟部門的融資成本處于適度狀態。
第一個典型事實——銀行與企業利潤增長同步而非背離。金融監管部門的數據顯示,商業銀行在2011年前三季度累計實現凈利潤8173億元,同比增長35.4%。其中,工、農、中、建、交五家大型銀行共實現凈利潤5183億元,同比增長29%。反觀實體經濟部門,同期全國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實現利潤36834億元,同比增長27%。其中,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實現利潤11491億元,同比增長19.8%;集體企業實現利潤598億元,同比增長33.6%;股份制企業實現利潤21024億元,同比增長32.4%;外商及港澳臺商投資企業實現利潤9581億元,同比增長12.9%;私營企業實現利潤10251億元,同比增長44.7%。這反映了一個事實——銀行與企業的利潤增幅幾乎一致。其中,五大銀行利潤增幅僅比全國企業利潤增幅高2個百分點;而全國銀行業利潤增幅比股份制企業高3個百分點,比私營企業甚至低了9個百分點。
第二個典型事實——融資成本適度,銀行盈利主要來自規模擴張。根據央行貨幣政策執行報告,2011年9 月份,全部金融機構貸款加權平均利率為8.06%,其中,一般貸款加權平均利率為7.80%,票據融資加權平均利率為9.55%。在持續的貨幣緊縮背景下,在民間融資利率普遍處于25%—50%的階段,僅比通脹峰值(6.5%)高1.3個百分點的一般貸款利率實際意味著商業銀行在社會融資成本持續攀升的大環境下起到了平準實體經濟融資成本的作用。但是,我們必須看到,銀行的高額利潤與近兩年快速擴張的信貸規模直接相關。數據顯示,2008年底金融機構全部貸款余額、短期貸款余額和中長期貸款余額分別為30.3萬億元、12.5萬億元和15.5萬億元,到2011年11月,上述貸款分別增加到54.1萬億元、19.8萬億元和32.2萬億元,增幅分別為78.2%、58.2%和107.9%。貸款增長過快直接導致了在既定利差水平下銀行凈收入的迅猛增長——多銷而非過高的單利構成了銀行的主要收益模式。
其次,上述典型事實說明了金融體系在事實上面臨不安全性。流動性危機已經在醞釀之中。如圖1至圖3所示,銀行過度依賴一般貸款,尤其是中長期貸款獲取收益,實際上導致貸存比過高,自身流動性(備付金和庫存現金)日益匱乏,過度追逐融資集中的矛盾正在顯現中。
(三)損失沖擊和被動盈利
或許是我們對于百年不遇的金融危機缺乏應對經驗,2008年第四季度以來的應對方略客觀上造成了過大的融資規模和更為劇烈的融資集中,并直接引致了銀行業的收入擴張和表面繁榮,但是,資產擴張同時造成了兩大隱憂:一是對資本的極度消耗。在2008年末,銀行業資金運用總額為53.8萬億元,到2011年11月,這一數字增加到了90.6萬億元,增幅達到了36.8萬億元。按照8%的資本充足率要求,需要的資本金增量約3萬億元。二是資產質量和撥備壓力。由于主要依賴土地和房產作抵押的中長期貸款增加了近17萬億元,這意味著在資產價格出現明顯反轉的階段,中長期貸款違約概率將顯著上升。假設32萬億中長期貸款中的5%演變為不良貸款,就會形成1.6萬億元不良貸款并相應沖減銀行業資本或被迫計提撥備。
第一,在當前已經形成的金融資源極化配置狀態下,盈利是無奈之舉。利潤是覆蓋風險的第一道關口,這一關口失守后則只能沖減資本金,資本金不足則往往只能依靠類似美國QEI的專項救助。截至2011年9月末,我國銀行業不良貸款余額達1.06萬億元,不良貸款率1.88%,五家大型銀行不良貸款余額2848.4億元,不良貸款率1.1%,銀行業不良貸款已連續35個月保持雙降,繼續下降空間有限,加上近幾年商業銀行資產快速擴張、信貸集中大量投放,隨著經濟轉型和產業結構調整加速,商業銀行勢必面臨新一輪的不良資產反彈,而相關信用和法律環境不完善,不良資產處置和稅后核銷成本高昂,為了提高吸收損失能力,商業銀行需要在經濟狀況較好時期,計提充足的撥備和預留更多的資本。從宏觀角度看,在經濟上行或平穩時期,商業銀行盈利狀況較好,有條件也有必要預留一部分利潤充實資本,作為逆周期調節的緩沖;在經濟下行或蕭條時期,通過釋放資本緩沖,及時加大信貸投放力度,支持經濟恢復增長。
第二,被動的盈利擴張仍將繼續。綜合當前的宏觀經濟運行態勢和金融穩定需要,我們需要的是堅定的結構調整而非單純地破而不立。一方面,只有銀行體系保持適度的資產增長才能在未來實現新增貸款更多地向實體經濟部門傾斜,且避免出現原有融資演變為壞賬,以此稀釋風險;另一方面,如果銀行業更多地向中小企業和微型經濟主體提供融資,則從風險管理角度出發亦必然意味著更高的收益。簡言之,我們需要銀行業繼續保持較高收益水平。
一是資產擴張和盈利穩步增長是銀行業與實體經濟可持續發展的必要保障。不妨作一個粗略測算,按照40%的分紅比例和9.5%的一級資本充足率要求,假設從2012年至2016年,隨著宏觀政策回歸常態以及經濟結構調整,五家大型銀行資產增速在過去六年(2006年至2011年9月末,下同)平均增速(16.5%)的基礎上每年下降一個百分點,資產利潤率保持過去六年平均水平(1.087%)不變,2011至2016年五家大型銀行合計資本缺口分別為-157億元、950億元、798億元、564億元、237億元、-195億元),這意味著2011年資本的富余量尚不能完全覆蓋后續幾年的資本缺口,結合當前我國資本市場容量及近年銀行上市融資情況初步判斷,若保持正常發展速度和盈利水平,未來幾年大型銀行外源融資規模和頻率應在股市可承受范圍內,預計2013年左右需要進行一次不超過1000億元的小規模融資。反之,若盈利水平下降,銀行資本缺口將加大,這將導致兩個結果:一是對資本市場構成巨大的再融資壓力,二是信貸緊縮。假設銀行盈利水平下降30%,2011年至2016年五家大型銀行合計資本缺口分別為413億元、2149億元、2183億元、2150億元、2037億元、1829億元。這意味著未來幾年五家大型銀行每年都要通過股市融資超過2000億元,資本市場將承受較大再融資壓力。如果資本市場無法承受持續的再融資,則銀行勢必進入一輪信貸緊縮,非但實體經濟新增融資要求無法得到滿足,原有融資存量亦可能因資金鏈過度緊縮而演變為不良資產。
二是向中、小、微經濟體融資實現結構性傾斜將在客觀上引致更高的銀行利潤。由于獲得中長期貸款的一般是有抵押、有保證的國有及國有控股項目融資,在融資博弈雙方的談判能力對比上借款人具有更強的優勢,因此融資利率一般偏低;而能夠獲得票據融資和短期貸款的主要是以中、小、微型經濟主體為代表的實體經濟部門,其經營和風險狀況意味著融資成本必然偏高。因此,在最近一年中,隨著銀行業客戶結構調整推向深入,短期貸款增幅已經明顯超過中長期貸款,考慮到股份制、民營企業利潤率遠超國有及國有控股部門的基本事實,則未來銀行業總體利潤水平還將持續增長,而這種利潤實際上是一種“風險溢價”——對銀行業進入相對風險更高的實體經濟部門融資的一種補償。
一言蔽之,銀行業的高利潤仍將持續;惟有如此,方可避免經濟硬著陸和金融不穩定;亦惟有如此,方可真正依靠金融資源配置實現轉方式、調結構、穩增長。
四、結論性評價:普惠制金融發展的必由之路
由于我們已經被大項目融資和未來可能發生的金融不穩定所困擾,當前的唯一選擇是兩手抓:一方面,必須在大項目融資不發生違約的前提下,確保大型金融機構穩健運行;另一方面,必須從社區金融和普惠制融資的角度想辦法,以增量稀釋存量,實現中長期金融穩定。
第一,根據當前整體實體經濟風險水平,容忍中小金融機構的補償性高利潤,以此推動金融資源向社區和基層流動。
第二,逐步放寬對中小金融機構的市場準入限制,但應該限制其法人層次的提升,以避免金融資源進城或向大項目集中,從根本上限制大項目融資—資本金不足—再融資的惡性循環。
第三,逐步建立廣義融資主體設計,即普惠制金融并非向所有人群提供融資,而是避免存款人對借款人的補貼,這意味著絕大多數存款人的資金被集合用于少數人的高風險投資,獲利歸于風險操作者,而存款人卻可能因系統性金融不穩定而最終承擔責任。這需要對整個銀行體系風險評級體系進行重新設計——即什么樣的借款人才是真正合格的。
第四,反思資本充足率監管政策的有效性。對社區和中小金融機構實施更為寬松的資本充足率管理要求,提升其杠桿率。事實上,當前的做法限制了村鎮銀行、小額貸款公司的杠桿水平,這會致使更多的金融機構力圖做大,而真正的普惠制金融發展與全局性金融穩定勢必受到遏制和沖擊。
注:
①銀監會《中國銀行業實施新監管標準的指導意見》從2012年1月1日起實施,系統重要性銀行一級資本充足率將不得低于9.5%。據測算2011年上半年加權風險權重升至56%,主要原因是大型銀行表外業務發展迅速。基于審慎測算原則,將2012—2016年加權風險權重設為60%。2011年末資產數=2011年9月末資產數+ 2010年四季度新增資產數* 2011年9月末資產同比增速。2011年(6-12月)稅后凈利潤=2010年稅后凈利潤 * (1 + 2011年前三季度同比增速29%)-2011年(1—6月)稅后凈利潤。2006年至2011年9月末資產利潤率平均為1.087%,假設2012—2016年資產利潤率保持1.087%不變。2006—2010年五家大型銀行分紅比例在30%—70%之間,平均約為45%,考慮到大股東中投公司和財政部面臨償付特別國債本息和共管基金壓力,初步判斷未來幾年分紅比例很難低于40%,因此本測算假設分紅比例為40%。2011年(6—12月)新增資本需求=(2011年末加權風險資產-2011年6月末加權風險資產)*0.095-2011年6月末富余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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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耿 欣;校對 G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