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黃貴權先生與中國畫畫理有血脈關聯的攝影作品,構成元素有兩類,一類在意象形式或章法布局方面,與中國畫符號構成手法或原則靈犀相通,另一類則以一片水墨氤氳氣象呈現出了中國畫特有的材質肌理之美,但這二者和合在他的作品中所達到的審美高度,卻又絕對不是以表象相似的方式直接挪用中國畫技效的必然結果。
通過攝影技術,捕捉光影變幻,仍然是黃貴權先生攝影作品的生命線。可貴的是,他既沒有被外在的“物理真實”局限,也沒有陷入“中國畫仿真”的泥淖,而是讓來自“物理真實”的“光影生命線”,變幻成以具體作品為載體的具有“文化生命”屬性的詩化表達。不過,要想不失“物理真實”地將客觀外在自然景觀,通過鏡頭變現成他那樣的個性化的“文化生命”,無疑還需要其內心世界具備隸屬中國文化話語深層結構的特定的攝影美學前提支撐。
這個特定的攝影美學前提支撐,首先是攝影家須具備清晰的人文文化歸屬;其次,便是攝影家須具備能將人眼所見之“現象”轉換成“心中意象”的技術操作能力。前者,決定了攝影家所看到的自己希望看到的那個外在自然景觀的人文質量的高低;后者,決定了攝影作品的最終效果是否比自己所希望看到的外在自然景觀的藝術化物化顯現還要理想。
從黃貴權先生那些意象構成形態動人心魄、水墨氤氳氣息撲人眉宇的作品看,他的那些感人至深的作品,不僅有著在展卷的瞬間即能讓我們感受到血脈賁張,心靈受到震動,而且還在觸目所及的剎那,讓我們的情感世界升華到他的作品所給定的嶄新境界。謹此而論,其隸屬中國文化語境的“文化歸屬”及其將其“變現”為以其攝影為載體的“審美意象”的方式與方法,對其作品的文化質量的優劣,顯然是極為重要的。
這就是說,要想達到黃貴權先生那樣的“畫面”效果,攝影家除了需要在攝影前具備上述那種特定的審美心理前提,還需要具備與之相關的特定的時空意識,及與之相關的方法論。只有如此,才能達到他的作品所顯現的他人難以模仿的高度。通過分析黃貴權先生的那些“真實”地“表現”中國畫構成手法及其水墨韻味的作品,我們發現,正是借助了中國畫技法語言及其畫理理念所蘊含的時空觀和方法論,才使得他的作品因“人化了自然”,而具有了超凡脫俗、不同凡響的詩化品格。
《論語》說:“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文質彬彬,然后君子。”黃貴權先生的作品,其質地,悠揚、清脆而飄逸;其境界,明凈、浩淼而謐遠。其實,這正是來源于上述中國畫的技法語言及其畫理理念乃至與其相關的時空意識和方法論所鑄造的文化心靈,才最終使得黃貴權先生所“攝”的相對而言的“微觀世界”,因能做到比德“君子”且能達于“文質彬彬”之境,而令我們格外感動。
二
相對千山萬壑,黃貴權先生所“攝”的對象,似乎多是“相對微觀”的世界。但這“微觀世界”卻能在中國人特有的時空觀的觀照下,一漚如海,汪洋恣肆,震動我們的心靈,讓我們生命中的“藏象世界”頃刻即能愉悅其中,進而不由自主地神游其“意味之外”。這樣的效果,顯然與中國人特有的時空觀觀照下的詩化思維方式息息相關。
中國畫特有的詩化思維方式,特別講究“意外味”。所以外在的物理空間自然會向心靈化的藝術空間流動。這樣的流動,其價值指向,無疑是中國文化中的以“厚生愛民”或“潔身自好”為道德皈依、為人生皈依的那個“仁學”系統對藝術家藝術思維的介入。從黃貴權先生的作品看,他正是通過類于傳統繪畫的“再造丘壑”式的手法,讓外在的物理空間向心靈化的藝術空間流動,并最終讓我們的“心靈世界”,通過其作品指定的審美路徑,陶醉在其作品給定的具有“意外味”屬性的“神游天地大化”之中,并由此令我們的人格精神于此中能夠得以升華。
于是,可以說正是通過追求與中國畫“畫品即人品”理念靈犀相通的攝影本體的美,所以,黃貴權先生才既沒有被自然外在的客觀真實所囿,也沒有成為長于“以寫我心”的水墨畫的奴仆,而是通過他所擅長的多重曝光及有效使用折反鏡等技術手段,把他的攝影“搞得”既文且質,從而印證了中國古代畫家所崇尚的“形式即理”這一理念。
總之,對攝影理論深有研究的鮑昆先生曾說:“攝影傳到中國,很快就和中國的傳統文化結合起來了。”“早期的劉半農、陳萬里、胡伯翔發展到郎靜山,是當時的高峰,黃貴權先生的攝影,與這樣的中國現代攝影史是有很大關系的。”這確實是深諳攝影文化之道的理論家的真知灼見,標示著黃貴權先生的藝術探索,是航行在一條已然不會干涸的中國人自己的攝影文化河流之中的。
三
總體看來,黃貴權先生的攝影作品,散發著醞釀了近百年的伴隨與香港西化同行同在的隸屬中國人自己的文化傳統逐漸復興的佳釀的醇香。所以,在當下文化語境看他的作品,一方面,能喚醒我們內心深處具有靈魂需要屬性的某種精神認同,另一方面,他的作品,對于抵制當下人們在市場經濟體系下形成的過度膨脹的物欲,以及彌補由此而帶來的道德缺失,無疑是大有裨益的。
這多少表明,在攝影的過程中,黃貴權先生所追求的,不僅是去感受因文化認同帶來的心靈慰藉,而更多,也更重要的是,他無疑是想通過其作品,讓人們去感受親驗文化而給心靈需求和精神向往帶來的幸福與溫暖。于是,也正因此,對他而言,“畫意”也即不再是桎梏,且反而能因此“自然”感化人心。宋代的程頤曾認為,“性存于人而有形者即為心”,這便是中國人所謂的
“有形之心”。 (轉下頁)
照之于黃貴權先生的作品,這其實正是他的《詩影澄懷》《象幻情真》《現代畫意》等作品能夠持久地感動人的靈明、震動人魂魄的本因。
總之,在攝影的人文本體中,黃貴權先生的作品,能令我們覺其意象中有如裊裊飄搖的佳人婀娜而至。這之中,他平生交往的海派畫家朱屺瞻先生的風格,潛在地使他能與大師同行,而他對中國畫畫理的深入研究,則使他因其起點高、標準高,所以才導致他的攝影,不僅只是直白的技術表達;更為重要的是,他的攝影,還是服務前述的我們的“生命藏象”的詩意化依托;這是一種觸動人的“靈肉合一”之“機”的顯現,是通過攝影,讓我們的精神心理共鳴于他的作品所顯現的生命世界,而令我們的情感能夠于此中得以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