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

許是這高原鄉下的雨雪滋養著那些花草吧。

春風時節，下了好大一場雪，那雪不像隆冬里的雪那么堅硬冰冷。太陽一出，原先那些白色的地方漸漸變成黑色。先是陽坡變成黑色，再后來雪從屋頂一直退到莊廓院里的花園中。

那封凍的河也開始慢慢消融。這時莊廓園里南墻邊的碧桃樹在深褐色的枝椏上開出一個個似拳頭樣的小花苞。不仔細瞧是不會發現的。就在第二天早上，碧桃花便開了，是陽坡根兒這家的女主人洗臉凈面時從自家影壁那里看見了那一樹的艷紅。

碧桃是農家花種中必有之品。它與丁香同屬喬木花卉。主干健壯，長勢旺盛。花期為7—10天，多為粉紅，極少為艷紅。花朵艷麗且又楚楚動人。雖不及川南地區桂花之馥郁，淡淡芬芳卻也別具一番風韻。花枝常伏到墻外，大有耀眼之狀。像極那集會上時尚清純的鄉村女孩。

此時花園里的那些臭蒿子被碧桃花美艷的笑臉笑醒了般，也烏蒙蒙地抬起小臉，起初有點滯呆地望著這一方莊廓園大的天空。在四四方方規規矩矩的花園中它們是不必擔心被主人鏟了去。這簡樸的花園占了莊廓園三分之一的地方。通常修在院子正中。也有的將長方形的花園一分為二，在中間留一條過道供人進出。這用當地所出細粉薄木板粘著黑泥一層層疊壘起來的花園，無從談起精雅別致。但就是那么出奇地滋養花草。也不需花錢買藥給花草除蟲。等過了三月份的“擺條風”，花木與野草便又一次在這有點粗陋的泥石花園中發芽生長了。

此刻陌上便有人套上犁鏵到向陽的山坡地犁地去了。被春雪滋潤過的土地松軟如一塊蓬松的棗泥蛋糕。

牡丹與石榴是鄉下花園中必有的品種。牡丹被鄉人尊為花神，對其人們相當敬重。過新年時，人們會給園中的牡丹拴上紅繩，并在花園墻上的香壇里焚香祭拜。不知是出于何種情感，園中的石榴被鄉人冠以“奸臣”的邪號。許是它曲迂柔軟的枝枝蔓蔓曖昧地伸向莊重的牡丹花叢的樣子，還是它喜歡同其他的花交頭接耳，勾肩搭背的情景讓人倍感不安，所以它為自己贏得了這樣一個諢號。

此兩花的花期為農歷五月端午節前后。端午這天家家戶戶摘了楊柳插到門檐上后，便取凝結于牡丹與石榴花葉上的夜露來凈面，聽說這天用此水潔面的老人會健康無病，長命百歲；男人目光明亮，明辨正邪；女人祛斑美艷，青春永駐；小孩則會耳聰目明，身體健康。此時節的牡丹會開出大如花碗的花來。鄉間有三品，頂級玉兔，色雪白，遠視如幾只玉兔臥于青葉之中，二品為粉色，三品為紫色。皆馥郁艷麗大有花王之風范。而石榴此時也會開出一串串剪刀形的花來。鄉間有心靈手巧的婦人便仿照石榴花的樣子，在端午節這天用花布頭給小孩子縫制小巧玲瓏的石榴香包，包底打上彩色錦線，線穗掛在衣扣上做飾件，美觀又別出心裁。

到了農歷六月份，臘月里那些黃褐色或赤紅色的地方都被綠色所覆蓋。這時山上沒有樹木的地方長著各式野草，它們都開著各色的花朵。許是這鄉村的阡陌離天最近的原因吧！那些盛開的野花無一不是那種深邃的藍，往往那藍里泛著星點的白，像極晴空中浮云的模樣。

那些正在飛舞的小精靈們正忙碌地為菜籽花授粉。別看田野里的菜籽花漫天漫地開得燦爛，卻是一種極其嬌嫩的花。開花時節若陽光暴曬，將會大大縮短花期，影響產量，而遇到刮風下雨的壞天氣，菜籽花便會在一夜之間全部凋謝。此時那種半陰不涼的天氣能讓大片菜籽花平安度過花期。

這時候，土豆也開花了，與眾花相比，土豆有點不值一提的意味兒。沒有碧桃的艷麗，沒有馬蓮花的淡雅，沒有星星梅的狂野，沒有菜籽花的貴氣，沒有牡丹的大氣，更沒有石榴花兒的乖巧和左右逢緣的靈氣兒。它開了，就開了，無聲無息，沒一丁點的香氣能使過往的蜜蜂蝴蝶留留步停停腳。它的本質容易使人想起那陌上拔草的村婦來。她們從不修眉，不往臉上搽增白粉。也不曾把頭發燙成張揚的“大波浪”。她們往往低調地將一頭青絲用頭繩系住，包進頭巾中。她們也從不節食減肥。所以鄉間的女子大多肥臀粗腰。早晨她們總是第一個起床，簡單拾掇完自己，就給一家人燒熱水，并炒上一頓香香的洋芋絲。可千萬不要小瞧了他們哦！家中的門簾上，她們刺繡的花花草草足以讓蝴蝶都要留戀地繞著它們飛上三圈。

這不招蜜兒、蝶兒的土豆花卻也結得一種墨綠色的小果子。與李子親姐妹似的。卻不可放到嘴里一嘗。這是土豆給陌生者的一個圈套而已。到了9月份，拔了霜黃的枝蔓。一腳踩下，鐵鍬一掀。便又會發現土豆給陌生者的第二個圈套。你會發現原先開白花的地方竟滿是紅土豆。而開粉色花兒的地方卻是白色的土豆。土豆竟與人參一樣有靈性，一不小心從紅土豆那里一下逃到白土豆這里嗎？陌生者不免發出一腦子的疑問。

陌上菜籽拔倒，麥子捆成排，土豆也被儲入地窖里了。這高原上的秋便如約而至。昨日繁華似錦的地方也被荒草枯干所替代。那些啼鳴的小鳥連同這高原上清涼的夏風一同不知去了何方。莊廓花園里，碧桃只留著碩長消瘦的軀干，牡丹老氣橫秋地掛了八角樣的花種。石榴花完全枯萎了，將根縮進很深的泥土中，在地上只留下一堆枯黃了的枝蔓。空曠的麥地里一群烏鴉尋覓食物，看到了它們，便會知道這高原上的冬在不遠的地方悄悄等待著。

后來在一次偶然之中，我獲悉石榴花并非真的石榴花，而是另有其花。那么這個冒用他人之名的花究竟是何方神圣呢？原來它真名叫做“荷包牡丹”，又名鈴兒草、兔兒牡丹。卻不與牡丹同屬一類，它屬草本花卉。因耐寒而廣泛分布于青藏高原。之所以冠以“牡丹”名號是因為其葉子與“牡丹”葉子相像。

而在陌上白土崖底下有人將那些嬌貴的泊來品如大麗花、長壽菊、倒掛金鐘等花木用陶盆盛著，放進白土崖邊一個精心掏挖的地窖里。這些來自異鄉的客人便被請進一個安靜溫暖的地方去做一冬的美夢了。或許它們醒后便會愛上給了它們溫暖夢鄉的地方。也會驚訝地打量這高原陌上之春。這些美麗堅強的姊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