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燈具文化源遠流長,留下了大量精美的燈具,它們造型各異、千姿百態。每個時代的燈具都是藝術和技術相結合的產物,代表了當時社會生產力的發展水平。歷代燈具中又以漢代為一個高峰,其種類之繁多、構思之新巧和數量之龐大均超越前代。
漢代燈具按造型可分為五種:器皿形燈,如豆形燈、鼎形燈;動物形燈,如鳳鳥燈、龍形燈;人物形燈,如當戶燈、人形吊燈;連枝燈,有三枝燈、十二枝燈等;紅燈,著名的有長信宮燈、錯銀牛燈。五種類型燈具中又以連枝燈最為高大華麗,它做工精巧,造型獨特,具有很高的藝術性,也體現出了漢代獨特的精神面貌。
一、漢代連枝燈概況
連枝燈又稱多枝燈、樹形燈,是一種立燈。其造型特色就是在燈柱上有規律地分層伸出多枚燈盞,數量從三個到二十九個不等:燈柱頂端通常置一個燈盤或附頂飾,燈柱下有底座。多個燈盞高低錯落,井然有序又不流于死板,整個燈就如一顆繁茂的大樹。
1 出土現狀考
連枝燈出現于戰國,盛行于漢代。現今出土的漢代連枝燈主要有:
西漢早期廣西貴縣羅泊灣九連枝青銅燈:通高85厘米、底徑20厘米。整體類扶桑樹形,主干為圓柱形,上細下粗,下端為寶瓶形,底座為覆盤形。主干分三層燈枝,每層三條。每枝頂端托一心狀桑葉形燈盞,主干頂端置金鳥形燈盞。枝干的粗端刻有叉形符號,三層枝干從上往下長度漸長,形成互相錯疊之勢,宛若大樹。九枝燈的干、枝、葉、金鳥分別鑄造,用榫卯套扣合成一體,可自由裝卸,制作精良。墓主身份高貴,為南越國桂林郡的最高官吏。
西漢晚期貴州赫章可樂墓兩件青銅三枝燈:燈體為樹枝狀,底座托盤為平唇、侈口、淺腹、假圈足。圓柱狀燈桿置于盤中央,分上、下兩節,上細下粗,柱中三花瓣形插座分別插有彎曲方柱形枝,枝尖各承托圓盤形燈盞1個,連同中柱頂端的燈盞共4個,中柱承托者略大,其余3個大小相同。墓主身份應為西漢晚期的較富有漢族官吏。
以上兩件燈為西漢時期的,而出土的東漢連枝燈數量更多。
東漢早期貴州興仁縣漢墓四枝青銅燈:通高96厘米、寬60厘米、底徑34厘米。蟠龍座中心的玄武上托一屈膝而跪的裸體人形,頭頂連枝燈:燈柱分上、中、下三段,中、下兩段各作兩條龍體盤旋,上段為椎形,一龍盤旋而上,頂端原承接燈盞,現已殘。燈枝原共四件,現中段殘一枝條。燈枝均從中、下段燈柱上的龍口曼出,作“S”形,而另一端為龍首,張口接納燈盞。枝條上塑有鸚鵡、朱雀、樂人。燈盞作圓盤形,直壁、平底、三只蹄足,盤中有燭扦。墓主身份為較富有漢族。
東漢中期河南濟源市桐花溝10號漢墓十三枝陶燈:通高110厘米、底徑39厘米、座高32厘米、承盤口徑19厘米。燈體色澤非常艷麗,不同的人物、動物施以不同色彩,以紅、白、紫色為主,擎柄上有彩繪。分為上、中、下三層。下層由一覆缽形底座通過中空短擎柄,連接一喇叭形承盤,底座上人物動物貼塑共28個(詳見貼塑一節)。中層由一個承盤、一個擎柄、四個鶴形燈盞和四個羽人御龍飾件組成。承盤為平底、折腹、方唇、平折沿,沿面上挖有四個圓形豎向插孔,安插四枝彎曲向上的龍首燈枝,龍嘴上托鶴身燈盞:沿面下有四個橫向插孔,安插了四個羽人御龍飾件。龍形飾件與燈盞間次分布。擎柄由龜座、長柄和上盤組成。擎柄中部的突棱上均勻安插四個鶴形燈盞。上層由承盤、擎柄、鶴形龍首燈盞,羽人御龍飾件及風形頂燈組成。上層承盤較中層的略小,上面間次安插四羽人御龍飾件和四鶴形龍首燈。承盤內為中空圓柱式擎柄,上承華冠垂纓、口含寶珠的鳳形頂燈。
東漢中晚期洛陽澗西七里河漢墓十三枝陶燈:通高85厘米、柱高49厘米、直徑6厘米。燈柱白地涂朱,墨繪連弧紋等圖案。燈座為喇叭狀,有動物人物貼塑共34個。燈座上放平底燈盤,盤沿上間次插有四個羽人御龍飾件和四個曲枝燈盞。盤中豎圓柱形燈柱,燈柱下為一龜,中間插有兩層曲枝燈盞,每層四個,第一層較長。兩層曲枝燈結構一樣,曲枝接近燈柱部分都端坐一個兩手平伸著且著紅色短褲的羽人,另一端為圓盤燈盞。燈盞口沿外插火焰形花飾,燈盞下面的曲枝上有一柿蒂飾和一臥蟬。燈柱頂端置紅色朱雀形圓燈盞一個。
東漢中晚期河南濟源承留村漢墓二十九枝陶燈:通高142厘米,最寬處60厘米,底徑41厘米,燈盞口徑7.5厘米。白地涂朱。自下而上共分八節,第一節為覆缽形底座,圈足上人物動物貼塑共23個(詳見貼塑一節)。第二、四、六節為形狀、尺寸相同的淺腹圓盤,盤平沿上均勻分布8個小圓孔,插有“S”形實心泥條的燈枝,上托圓形燈盞。圓盤上置的燈柱,為三、五、七節,第三、五節中柱上下均呈喇叭口形,中部有竹節狀突棱。第七節中柱較高,柱中腰沿插4燈盞。第八節為雙盤豆形中心內燈盞。
東漢中晚期石家莊市城南莊漢墓三枝陶燈:通高40.5厘米。喇叭形燈座,圓柱狀燈柄,燈柱中下部分出三個上豎燈枝,各托一小燈盞。燈盞上飾有二周細線紋,燈座上浮雕重葉紋、幾何三角紋。墓主應為家中殷實者。
東漢晚期河南密縣后士郭漢畫像石墓十九枝陶燈:通高117厘米、底徑33厘米。在泥質灰陶上通身敷白粉,支柱上有朱色彩繪。圓錐形中空底座表面有各種動物貼塑11個(詳見貼塑一節)。底座上共分六層燈,每層有一個圓形燈盤,盤底周邊開8個圓孔,獨第四層燈盤有六個圓孔,各孔內分別插有龍頭飾件和燈盞。較粗的中空燈柱外表有兩道弦紋,頂端立一只昂首展翅欲飛的朱雀,雀背上另置一盞燈。
東漢晚期河北沙河興固漢墓八枝陶燈:通高55厘米、底徑20厘米、燈盞口徑8厘米。喇叭狀罔足,上鏤刻彎月形飾和一周齒狀紋飾。擎柄上交錯伸出兩層共8個小燈盞,每層4盞,作淺盤形。每盞燈盤的外側和燈枝的根部都立一葉形飾。燈柱頂端置一大燈盞,燈盞口沿斜立三枚葉形飾。墓主的身份推斷為豪強地主或地方官吏。
東漢晚期河北定縣43號漢墓兩件六枝陶燈:通高51厘米,燈盞直徑8.5厘米。灰胎上施綠釉,喇叭狀底座四側各有一個彎月形孔。燈柱上分布上下兩層燈盞,每層三個,加上頂端燈盞共七個。燈盞直沿平底,側端有葉形遮光片。墓主為中山穆王劉暢。
此外,還有一些沒有具體斷代的連枝燈。
東漢洛陽燒溝漢墓十二枝鐵燈:通高73厘米。圓缽形燈座中間立有細直燈桿,桿上向外伸出三層燈枝,每層四枝共十二個,燈枝彎曲呈“S”形。每枝枝頭托一圓盤形燈盞,每盞燈的外沿還立有三片葉形裝飾。在燈桿頂上站立一展翅仙鳥。墓主身份推斷為一般官吏或其眷屬。
東漢時期的北京平谷縣九枝陶燈:通高65厘米,寬39厘米。胎質紅色,通體施翠綠釉,主體似一株連理樹。燈座呈喇叭形,在主體中心柱上,從三而共伸出九枝“S”形垂蔓,每蔓根部有一個三角形鏤雕葉形裝飾,頂端承托圓盤狀燈盞,互相穿插成三個層次。頂端托一圓盤,上承一只鼓翼欲飛的瑞鳥。
山東禹城十二枝陶燈:通高59厘米。綠釉,喇叭狀底座,燈柱上連接三層燈盞,每層四個,共十二枝,各燈盞互相交錯。柱頂為一三足支撐的有空洞圓球狀物,貌似熏爐。上立一鳥。
東漢時期的甘肅酒泉六枝青銅燈:通高116厘米。整個燈似樹形,有四片枝葉上鑄造方孔圓形錢幣連續圖案,故又稱搖錢樹形燈。燈座為圓弧形,弧面飾鏤刻羊、馬、鹿、大象等動物連續圖案。燈柱上飾三層四出燈葉,每層四片。從下而上,第一層為四片厚葉,第二層有兩片厚葉。六片厚葉造型相同,飾鏤空鳥獸、人物、華蓋連續圖像,在葉端各置一燈盞,燈盞口沿飾一片小花葉。第二層有兩片薄葉,葉脈下各飾七枚方孔圓形錢幣連續圖案,上部飾牽駝引鳳、歡騰歌舞圖案。第三層為四片薄葉,其中兩片各鏤刻兩男子裸身拋矛、射箭于虎口穿過的圖案;另兩片各飾十枚方孔錢幣連續圖案。在三層枝葉間的柱桿上配飾三層菱形小葉,每層四片。柱頂置一燈盞,盞沿飾三片小花葉。每節及柱與葉、葉與盤之間皆有榫卯、榫口各異。
連枝燈在西漢時期多為銅制,到了東漢。數量大增,多數都是仿制銅連枝燈形貌的陶制明器,可見當時人們對這種形式的喜愛。其中又以洛陽澗西七里河漢墓十三枝燈和河南濟源市桐花溝10號漢墓十三枝燈最為精美,造型極富節奏和韻律。
從地域分布來看,不僅遍布中原的山東、河南、河北、山西各地區,連邊遠的甘肅、貴州,地處南越國的廣西都包括在內,可見這種連枝形樣式傳播非常廣泛。
2 外形及功用
(1)尺寸
幾件金屬連枝燈體形高大,高度都在1米左右。當時人們還保留著席地而坐的習俗,連枝燈的高度與人們跪坐在地上的高度大體相等,能恰到好處地發揮照明功能,相當于觀在的落地臺燈。
(2)貼塑
一些大型陶枝燈的底座上一般布有精美的貼塑。現例舉一二詳細說明:
河南濟源市桐花溝10號漢墓十三枝燈底座上的人物、動物形象共28個,可分為上、中、下三組:最下一組共10個,沿底座的寬平沿環繞分布,有野豬2、奔兔1、獵犬1、山羊1、獨角獸1、奔鹿3、斗獸人1。以戴紅色高冠、赤裸上身的斗獸人為起始,左手伸向迎面奔來的獨角獸,除山羊呈靜態外,鹿、豬、兔、犬都作姿態各異的飛奔狀。中組有10個動物:黑山羊4、豹子1、獨角獸1、白鹿2、無角花斑鹿1、犬1。除3只山羊外,其余動物均作奔跑狀,方向與下層一致。上組包括人俑2、獅子1、山雉3、猴子1和黑山羊1,共8個形象。動物均呈站、臥的靜態,介于臥獅與臥羊之間的兩個人呈坐姿,一人張口作呼喊狀,一人似在雙手擊掌。
河南濟源承留村漢墓二十九枝燈的底座貼塑共有26個,按突棱分為四層:自上數第一層貼塑6人,均戴三角狀帽,其中一人倒立,一人撲蟬,兩人捧桃,兩人挽弓。第二層塑泥條博山2個,另有虎2、猿1、兔1,均作飛奔狀。第三層貼塑山峰1座,并有鹿2、羊2、狐1、兔1,也作奔跑狀。第四層貼塑狼3、豬2、獾1、雞1,或奔或走,形態各異。
燈座應是象征群峰環繞的山巒,各種動物、人物穿梭于山林中,和博山爐的表現方法很像。且動物多是奔跑跳躍狀,有飄然飛騰之感,整體表現的應不是普通的山林,而是仙山。
將燈座塑造成仙山狀,也有技術層面的原因。出土的連枝燈中凡是底座有貼塑的,均是重心不宜穩固的陶燈,且高度大都超高1米,為了起到穩固燈柱的作用,必須要加大燈座的著地面積。而為了美化燈座,就在燈座上添加各種人物、動物的貼塑,營造成仙境的氛圍,既解決了重力的問題,也和連枝燈表達出的神仙信仰渾然一體。
(3)透雕裝飾
東漢時期,連枝燈的燈盞沿上或燈枝接近燈桿的部位出現了用來遮光的透雕裝飾品,如河北定縣43號漢墓的兩件六枝燈,河北沙河興固漢墓八枝燈,洛陽澗西七里河漢墓十三枝燈,北京平谷縣九枝燈,甘肅酒泉六枝燈都有此種裝飾。透雕飾件近似三角形,邊線呈鋸齒狀,整體看上去很像燃燒的火苗,所以有些學者認為這是火焰形飾,但還有些學者認為這是葉形飾。這兩種理解都很有道理,燈本來就是用火來照明,在燈枝上貼些火焰紋雕飾,仿佛熊熊的火焰跟燈光一起搖曳;而認為此雕飾是葉形的學者是注意到了連枝燈外形似樹的特點,這種雕飾應該是“樹”的“葉子”。
陶燈不如銅燈結實牢固,所以為了平穩重心要加粗燈桿,這樣一來,銅枝燈那細細的燈桿就成了陶枝燈上粗壯的燈柱,“樹”的形象就大打折扣了。為了更貼近樹的形象,陶枝燈除了燈枝制作得更加彎曲,從銅枝燈的“L”形夸張成“C”、“S”形外,還在燈枝上加些鳥、蟬的形象,當然,加些葉形飾在上面更是順理成章。小型陶枝燈沒有那么復雜精巧,不在燈枝上塑鳥、蟬的形象,而只保留了象征樹葉的雕飾。甘肅酒泉的六枝燈因為是青銅制造的,更加精細,其燈盞上的鏤雕裝飾已可看出是桃葉形。
因此這種三角形的透雕裝飾品,應該是象征樹葉的葉形飾,從而彰顯連枝燈似樹的外形特征。
(4)鳥的形象
多枝燈上反復出現鳥的形象。一種是出現在燈枝上,如貴州興仁縣漢墓四枝燈上的鸚鵡、河南濟源市桐花溝10號漢墓十三枝燈上的鶴,這些鳥形是為了加強連枝燈似樹的形象,
另一種是在燈柱頂端置一鳥或鳥形燈盞。這類的有廣西貴縣羅泊灣九連枝燈、洛陽澗西七里河漢墓十三枝燈、河南濟源市桐花溝10號漢墓十三枝燈、河南密縣后士郭漢畫像石墓十九枝燈、洛陽燒溝漢墓十二枝燈、山東禹城十二枝燈、北京平谷縣九枝燈。這種鳥被不同的學者認為是朱雀、鳳鳥或金鳥,不管是哪一種,象征的都是太陽、光明,塑在燈頂上有“常明”的寓意。
(5)墓主身份和使用場合
連枝燈雖然盛行于漢代,但一般漢墓的陪葬品多數為劍、銅鏡、熏爐,連枝燈出現的并不多。有連枝燈出土的漢墓,墓主身份不是達官顯貴就是豪強地主,說明這種高大豪華的燈具是供上層社會享受的奢侈品,也許還有等級限制。《漢武帝內傳》里曾寫:“漢武祈王母于宮中,燃九光九微之燈。”漢武帝信奉神仙方術,當他祈求掌管不死藥的西王母以得長生,表達自己崇高的禮遇時,燃的正是這種連枝燈,可見連枝燈的規格之高。
漢代點燈用的燃料多為動物的油脂,燃燒后會有沒完全燃燒的碳粒子和燃燒后留下的灰燼隨熱氣流揮發,使煙霧彌漫室內,所以才會出現釭燈這類環保燈。而連枝燈一點就是十幾盞,產生的煙霧人如何受得了?說明多枝燈應該不是用于日常生活中,而是觀賞樂舞或宴飲這種大場合才應用的。
在洛陽澗西七里河漢墓發現十三枝燈時,還有百戲俑圍繞陶燈形成一半圓圈,這些舞蹈、雜技、樂隊和多枝燈應該是相互關聯的一個整體。主人在華燈高照下一邊宴飲一邊欣賞樂舞雜技,這應該就是當時真實的生活場景。而且觀看樂舞、宴飲時都會在開闊的場地,連枝燈產生的煙霧也就易于消散了。
(6)與搖錢樹的關系
甘肅酒泉出土的六枝燈,四片枝葉上鑄造方孔圓形錢幣連續圖案,所以又稱搖錢樹形燈,與東漢時期四川一帶流行的一種銅制明器搖錢樹十分相像。搖錢樹的造型應該是受到早就出現的連枝燈的影響,而搖錢樹上的圖案又反過來影響了連枝燈,兩者關系密切。
二、連枝燈的興盛原因和思想觀念考
連枝燈在漢代的盛行脫不開獨特的社會背景,它身上也深深烙下了漢代獨特的思想觀念。
1 神仙信仰
漢代的“大傳統”(上層知識階級的精英文化)是儒家、道家思想,漢代的“小傳統”(一般人民的通俗文化)是陰陽五行、神仙方術、讖緯觀念。連枝燈上就濃縮了漢人普遍信仰的道家神仙方術。
連枝燈狀如樹形,象征的是扶桑、建木、尋木這類神樹,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扶桑。因為在神話中,扶桑是太陽柄息的地力。《山海經·海外東經》記載:“湯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楚辭·九歌·東君》:“暾將出兮爾方,照吾檻兮扶桑。”
廣西貴縣羅泊灣的九枝燈。就正好是九枝在下,一枝在上,而且燈盞是扶桑葉形,主干頂上還有象征太陽的金鳥,其所表現的應該就是扶桑樹。其他連枝燈雖然不是九枝,但大多數頂上都有象征太陽的鳥,太陽和鳥都是帶來光明的,將樹形的連枝燈和跟太陽關系最密切的扶桑聯系起來,應該能說通的。
連枝燈除了和光明有關,表達了漢人希望“常明”的愿望,樹本身冬凋春榮、生生不息的特性正是漢人追求的長生不死,所以樹形的連枝燈還寄托了漢人祈求長生的希望。
神樹還能上通天庭,用樹形的連枝燈來作明器,可能還有將其作為天梯,把墓主靈魂引上仙界的作用。有些連枝燈上添加羽人御龍的飾件,而羽人正是在漢代神仙信仰中負責接引升天的使者。
漢人給燈枝上加鳥雀、蟬、花葉等裝飾物,以凸顯出似樹的外形。如果說戰國時期把連枝燈設計成樹形是純粹為了美觀,是無意的,那漢人就是有意為之的,因為樹形燈能承載他們追求光明、長生、升天的愿望。
2 厚葬風氣
連枝燈的盛行除了和道家思想、神仙方術有關外,還有一個原因是漢代開始出現空前絕后的厚葬風氣。
董仲舒把孝悌觀念上升到了理論高度,統治者提倡孝道、褒獎孝行,孝悌的觀念已經滲透到統治政策中:把孝悌引入教育、取仕,甚至納入法律。而厚葬就是孝悌最直接的體現,為了展現自己的孝道,人們極盡所能地裝飾先人的墳墓,所以很多大型精美的連枝燈作為明器也就不足為奇了。
三、連枝燈的歷史流變考
連枝燈最早出現于戰國時期,在漢代盛行,后來慢慢消失,為了更好地理解漢代連枝燈,還要再關注一下它的歷史流變。
1 連枝燈的發展變化
戰國時期的連枝燈以1977年出土于河北平山縣中山王陵1號墓的十五連盞燈為代表。燈為青銅制,通高82.9厘米,整體像一棵繁茂的大樹。燈座為圓形,飾鏤空蟠螭紋,下立三只雙身虎形足,虎口銜穿索環。燈座中間樹一插空以置八節燈架,每節接口處以扁、方、三角形等不同的子母扣套合,便于拆裝。除最上一節托一只燈盞外,其余七節每節左右伸出兩盞燈,共十五盞。燈枝為紐弓形,每層都不重疊,錯落有致。枝上群猴嬉戲,鳥兒啼鳴,同一層上的兩個形象相同。燈架頂端有一游龍向上蜿蜒攀登。燈座上還有兩個上身裸露下穿短裳的家奴在拋食戲猴。整盞燈造型生動活潑,設計構思奇特,妙趣橫生。
秦朝沒有出土連枝燈的實物,但漢劉歆的《西京雜記》卷三里記載:“高祖入咸陽宮,周行庫府。金玉珍寶,不可稱言,尤其驚異者,有青玉五枝燈。高七尺五寸,作蟠螭以口銜燈,燈燃,鱗甲皆動,煥炳若列星而盈室焉。”從文獻中可窺見皇室連枝燈的豪華。
漢朝的銅枝燈明顯是繼承了戰國十五連盞燈的風格,尤其是貴州興仁縣的連枝燈,其燈桿上部向上盤旋的游龍和燈座的蟠龍,簡直和十五連盞燈如出一轍。
但在精神內涵上,兩朝就有了明顯的分別。戰國連枝燈體現的是濃郁的生活氣息,那時候青銅器剛打破了商周時禮器的靜穆莊重,正是表現個性思想、人間情趣的時候。像十五連盞燈里的喂猴場面:樹下那兩個赤裸卜身的家奴,仰面望樹,一手摟著果子,另一手拿果向上拋食戲猴。第二層燈枝上的兩個小猴子,單臂掛樹,全身懸空下望拋果人,伸另一臂接果。人和猴一呼一應,將小猴貪吃的急切心情描繪得生趣盎然,妙不可言。
而漢代的連枝燈沒有了人與自然其樂融融的情景,體現出的是神仙信仰的宗教色彩。燈身是祈求長生升仙的神樹,燈座是神禽異獸徜徉其間的仙山,人們只是想借助這些動物達到自己長生不死、白日飛仙的目的。
緊承漢朝的晉代,還有連枝燈的身影。1969年在甘肅武威雷臺西晉墓出土了兩件銅連枝燈(此墓原定為東漢,現已改定為西晉時期),一件是十二枝,一件是十三枝,形貌和東漢甘肅酒泉的六枝燈很像,燈枝都是鏤空雕刻的葉片形,不同的是西晉的兩件連枝燈連燈桿也是鏤空雕刻的片狀:
1958年在南京蔣王廟還出土了一件東晉時期的銅三枝燈。燈座的淺盤宛如荷葉大張,中間立一枝挺拔如荷梗的燈柱,頂端置一荷花形燈盞,中部左有伸出兩曲枝,亦各托一荷花形燈盞。
這時連枝燈的形貌基本還延續漢代的造型特點,但隨著佛教的盛行,漢連枝燈中“樹”的元素已被佛教的“荷”所取代。
到了南北朝,瓷器大興,瓷燈取代了造價高昂的銅燈和粗糙的陶燈,燃料也由油脂變成了蠟燭,燭臺漸漸取代了燈盞的位置。
再往后,唐代的大型燈輪,宋代的多枝燈檠應該都是多枝燈樣式的延續,但作為獨立的燈的樣式的連枝燈,已經消失了。
2 連枝燈的消亡
連枝燈在漢代很受歡迎,但其衰落的趨勢在漢術也已體現出來。河北定縣43號漢墓的墓主為中山穆王劉暢,其身份不可謂不高貴,但作為陪葬的連枝燈不僅是陶制,而且只高51厘米,造型簡單,與早先1米左右的大型精美的連枝燈不可同日而語。這說明人們已經不在此形式的燈上花費過多精力、財力了。
沒有了漢人濃厚的神仙信仰,卻有了形制更加高大、使用更加方便的燈輪、燈檠,工藝制作復雜、使用范圍狹窄的連枝燈逐漸消失也就在所難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