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認識汪劍釗先生的人回憶起來,都會不自禁地想到他的眼睛,汪劍釗先生說話渾厚、低沉,眼睛溫和、甚至有一種溫柔的底色。他一般不會與人爭執,除非你談論的話題是有關于詩歌和詩歌翻譯的內容。除了詩歌,生活中的任何話題,我幾乎從未見到他曾經計較和與人爭論。典型的例子就是曾經有一個國家的部門想調用汪劍釗先生去就任一個頗為不錯的職位,這個一般人都會欣喜萬分的去處,汪劍釗先生卻猶豫再三,最終竟還是拒絕了。究其原因,還是因為詩歌,因為一個政府部門的職位是必須要投入巨大的時間和精力去對付的,但那樣一來,有可能再投入詩歌的時間就會很受影響,甚至會就此離別詩歌,而這恰恰是他難以割舍的。最后,完全是因為詩歌,他婉言謝絕了。我知道后,雖覺得極為可惜,但還是理解和對他的這種徹底投入詩歌的精神感到欽佩。因為這實在是很少有人能夠做到的。正所謂物以稀為貴,人也一樣。
另有一件事情也更能說明他對詩歌的較真和熱愛。大概五六年前,有詩友看見全國打牌的普及性,便出一點子:編輯出版一副現代詩歌的撲克牌。大家聯想到全國人民打起詩歌撲克牌的情景,哪怕你等出牌時讀上那么一兩首小詩,也是對詩歌的貢獻和了解。消息傳開,好幾家媒體都前來采訪,我覺得不管怎樣這也是一種詩歌的普及,便著手進行詩歌的挑選和編輯。但很快,劍釗從北京打來電話,非常嚴肅地表示完全不同意這種做法,并認為這種做法不僅不能幫助詩歌,反而會損壞社會對詩歌的尊重,會使詩歌喪失嚴肅性和墮入娛樂。這種堅決的語言和態度在劍釗的身上是那么少見,以使得大家很快平靜下來,對這件事情重新進行全面考慮。雖然意見還是各有不同,但劍釗的這次反對卻給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如劍釗在一篇采訪記中所訴:“在我的心目中,詩歌是我生命的一個理想,它引導和激發我對美、對幸福的向往和追求。我一直相信只要人類存在,詩歌就不會消失,因為它與人類的精神和靈魂同在。”時間越長,我就越是深深相信劍釗這番從生命深處涌出的態度。
劍釗現在是北京外國語大學的博士生導師。有一次相遇,他說起他現在正在教授學生們學習中國古代的傳統詩歌。我聽了,極為詫異:一座外國語大學的博士怎么還在學習中國的傳統詩歌?劍釗回答:這所大學出來的學生以后會有更多的機會與外國人打交道,這樣一來,無論生活還是文化,他們都會是中國的一個形象和代表。但是他發現,恰恰是這一代對于國外的興趣和了解都遠遠要大于對自己國家的體會和深入,哪怕是我們極為驕傲的唐詩宋詞,他們的了解也極為淺陋。為此,他決定,無論如何都要為這些學生們補上中國文化這一課,他說只要他們是他的學生,他就有對他們負責的義務。我聽了非常感慨,想到現在時常爆出來的學術界的不學無術和剽竊等糟糕的學風,為劍釗這種負責任的精神極為感佩。
2006年10月26日,某報記者發表了一篇題為《在近來的一連串惡搞事件中,詩歌淪為大眾娛樂的噱頭——誰在折斷詩歌的翅膀?》的文章中說汪劍釗先生“恥于承認自己是詩人”,“為了避免誤會”,他自嘲地說。“詩人在策劃墮落,詩歌又怎能不墮落?”這篇文章的作者實際從未對他進行過采訪,其中涉及劍釗部分的內容實際完全是她虛構和憑著自己的想象胡亂編造而成。劍釗看到這篇文章,覺得這是一個原則性問題,但考慮到這位朋友的實際情況,并不想因此讓她丟掉飯碗,沒有直接向該報提出抗議和質問,但又不能不加以說明和澄清。于是,他特別在詩歌論壇《詩生活》和《北回歸線》上隆重發表了自己的聲明。聲明中,他嚴肅地表示:“最近,某報刊登了一篇題為《誰在折斷詩歌的翅膀?》的文章。作者事先并未采訪我,她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虛構了我的一段話。這段話與我平時對詩歌的看法、立場完全相悖。在此,我特別聲明,汪劍釗從來不曾、將來也不會‘恥于承認自己是詩人’,詩歌永遠不會墮落,真正的詩人也決不會策劃墮落。恰恰相反的是,我認為,在一個詩意貧乏的時代,做一名詩人是光榮的。因為,他(她)的肩膀所承擔的是人類指向未來的審美使命和道德使命。我堅信,詩歌的翅膀永遠不會被折斷,只要人類尚有一天的生存時間,詩歌就仍然有二十五小時的生命。”
對于做人,劍釗永遠是一種溫和、善良、寬厚的態度,但是對于詩歌,他永遠都是一絲不茍、甚至極為嚴苛,容不得半點褻瀆和隨便。作為當代中國翻譯俄羅斯詩歌的代表,汪劍釗先生在大量翻譯普希金、萊蒙托夫和白銀時代著名詩人的作品時,慢慢感到如果翻譯俄羅斯的現代詩人,特別是那些和我們生存在同一個時代的詩人們的作品可能對交流和進步會有更大的幫助時,他就開始把目光漸漸轉向了現代的俄羅斯詩壇。但對于翻譯,翻譯那些早已成名的詩人顯然更加方便和有利,無論是資料還是旁人的文章,已經成名的詩人自然比新詩人要多,翻譯新詩人無論從精力還是把握上都要花出更大的力氣和時間,而且可能還遠遠不如翻譯那些著名詩人的作品來的更受歡迎。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一般的“聰明人”都會遠離和回避。但劍釗不然,那種只要能對中國詩壇有所幫助就會努力去做的念頭是那么的根深蒂固,就像一種血脈的節拍,一旦涌起,就再也不能遏制,并使得他毫不顧忌可能的困難和寂寞,像弗羅斯特的兩條道路,他永遠會選擇對于詩歌更加有利的那條道路,哪怕它更加偏僻、荊棘叢生,只要他認定了,他就會義無反顧地走下去。雖然他也會感到孤獨,但只要堅信自己的選擇,他就不會回避。正如他在一首《戀愛中的烏鴉》中所寫的:
我的孤獨如同夜霧,瘋狂生長/卻并非與生俱來/我那有黑色素的純潔,依然/渴望纏綿、渴望呱呱聲里隱秘的狂歡//為了撩開月全食的面紗/我科學的焚燒黑色的羽毛,用泣血的/尖喙,頂起一輪/紅色的月亮
無論是自信還是自謙,劍釗對自己都有著一種清醒地認識。他說自己出生于南方,那些狹窄的巷子、精耕細作的工作方式、交叉分布的陸地與河流,以及因此形成的人際交往的分寸感都給他帶來了細膩的感受力和“為藝術而藝術”的唯美傾向。三十歲后他來到北京,這座街道寬闊、建筑物高大、極端化的北方城市,每年都有一個漫長冬天的典型環境給了他不少積極的影響,它們表現在他的創作中,通常便以一種綜合性的面目出現。其實劍釗的詩歌創作還有一個最大的特點,就是俄羅斯的詩歌底色,那些節奏、韻律、甚至傾訴情緒的方式,那些語言的象征性、意象的深刻和準確的運用,甚至一種節制的內斂,這些俄羅斯詩歌中的優秀的特色,都被他不知不覺地加以吸收和自然的運用,可以說,在當今中國,他的這種修養,這種在詩歌創作中具有著兩大母體的營養的詩人,是絕無僅有。這樣的結果就是,他的詩歌創作別具一格,成了一種獨有的典范。而這一點,恰恰是他的詩歌最具價值的地方。
劍釗對詩歌創作和翻譯都有著一種遠大的抱負,正因如此,他深深感慨俄羅斯詩人相互間的支持和贊揚,他深深感到無論是文化,還是創作,這種相互支持和贊揚的風氣是那么珍貴和重要,并由此對國內詩歌界層出不窮的相互擠壓和排斥的作風感到悲哀。正因他深入這兩種博大的文化中,他就更加深切地受到這兩種文化的不同。他可能做不到影響整個社會,但他可以從身邊做起,從自己做起。他是這樣認識的,也是一直這樣堅持的努力著,無論是他的拒絕,還是他的提倡,所有一切都緊緊圍繞在詩歌的周圍,這是他的命,也是他堅定的道路和方向,他無怨無悔。他整個的人生,就像一顆詩歌的靈魂在中國的大地上不停地生長。
附錄:虛構了老汪對詩歌鄙視的報道,當時這件事情影響很大,他特意在詩生活公開發了一個聲明以正視聽。
汪劍釗的聲明:
最近,某報刊登了一篇題為《誰在折斷詩歌的翅膀?》的文章。作者事先并未采訪我,她在本人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虛構了我的一段話。這段話與我平時對詩歌的看法、立場完全相悖。在此,我特別聲明,汪劍釗從來不曾、將來也不會“恥于承認自己是詩人”,詩歌永遠不會墮落,真正的詩人也決不會策劃墮落。恰恰相反的是,我認為,在一個詩意貧乏的時代,做一名詩人是光榮的。因為,他(她)的肩膀所承擔的是人類指向未來的審美使命和道德使命。我堅信,詩歌的翅膀永遠不會被折斷,只要人類尚有一天的生存時間,詩歌就仍然有二十五小時的生命。
《人民日報》2006年10月26日第11版刊登的一篇署名“李舫”的記者綜述,其惡劣性更是到達頂峰,這篇綜述不惜捏造謊言,全盤否定當代詩歌成就,徹底否定所有為當代詩歌的發展以及為健康良性的人文環境的建設不斷努力的詩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