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輝詩十五首

盧輝，中國作協(xié)會員，60后詩人，職業(yè)記者。著有詩集《盧輝詩選》、《紅色的碎片》、《七層紗》、《紙上的月亮》、《看得見的寬》。獲得過福建省優(yōu)秀文學(xué)作品獎、福建省政府文藝百花獎、《江南》雜志“奔馬獎”、第二屆中國詩劇場貢獻獎等。有作品入選《21世紀中國文學(xué)大系.詩歌卷》等國內(nèi)各大年度詩歌選本。

低下，再低下

好好陪蘆花睡覺又能怎樣？它已經(jīng)夠路邊

夠懸崖了，我們干嘛還把它她割掉，燒掉

一顆頭顱都不剩

它多有腰姿，多么婀娜

你可以抱著它睡一晚，睡一生

包括白白的花須

白白的夜光

多么清爽，多么撩人，到了輕風(fēng)入蘆花

只要我們肯把頭低下，再低下

一粒鹽及其他

從一粒鹽出發(fā)，前面

咸度所包含的影子

可在中午或是在餐桌上鋪開

下鍋，吃的，看的

形形色色的菜肴

一粒鹽

不會虧待任何一方

或者你就嘗試著

這個夏天的汗滴

鹽不會把精度

小到你連白色都認不出

在生活的周圍，有咸度

我們彼此都互不猜疑

很好，從海邊或巖層來的一粒

它懂得自衛(wèi)

也舍得面目全非

不就在鍋里，保持與日子

平起平坐

雨聲，有一個臉盆那么寬

雨從空隙中落下來

并不比樹葉差

一二滴有代表性的去處

都是直線，像我屋頂?shù)耐?/p>

一直低低的往下看

這是我家里的雨

它的聲音有一個臉盆那么寬

小時候我就是里面的水手

跟過一艘紙船，沉到盆底

整整一個春季，我沒敢吭氣

一艘又一艘紙船

睡在我的盆底

老聽見

我屋頂漏水的聲音

葡萄酒的往事

滿山的葡萄只要是紫了

帶點羞澀

滿是汁液的，一串串

渾圓而性感

要是你把她娶了

抱住她，吻著她

擁有她

請你務(wù)必把她最后的一點羞澀

還給枝椏

這個請求可以一直保持到地窖

你必須具備肚量

必須具備酒量

保證她的嫵媚

可以

留住

南來北往的云客

小白菜

我可能太貪心了，美好

這需要多大的籃子呀！今天

我只是買了一把小白菜，注水的

它的綠

也是辛苦的

小白菜，當(dāng)然見得了陽光

空氣還沒聽說誰在沿街叫賣，只看見

今天，賣菜的人三五成群

描繪了一桿桿美好的

菜葉

我會往人群里擠，我會往聲音里去

我會掏出硬幣

順著她的口型，說上一句

家鄉(xiāng)話

剝豆子

剝豆子

開宗明義

就是幾把凳子

三二個老人，圍在一起

天大

地大

豆子總要剝完

不多說

圓。另一顆圓

就這樣一直剝下去

眼不疾，手也快

顆顆

地大物博

掰開桔子：一座圓圓的孤島

桔子是黃色的，一雙手

在二三秒之內(nèi)

掰開一座圓圓的孤島

來吧：用嘴巴蓋上

用睫毛遮陽

一片片像月牙一樣的船

全部拋錨

躺在牙床的，基本是破爛的船

沉入胃底的，不像是金銀財寶

究竟是誰的船，誰的骨肉

甘心四分五裂

就是這樣一雙手，一張嘴

當(dāng)然更是那雙眼

使這個秋天多了幾滴果汁

鬼也是美麗的

過往的暗影，大多是童年

不敢輕易在鬼的故事里

敲門。月亮盡管

亮著

夜很長，鬼從來不住在

收音機里，李白的月亮，我一次也沒約到

只有鬼，把我的床壓得很低

在那年，鬼的故事

被充分利用于

枕邊，一盞油燈是優(yōu)秀的，被褥是干凈的

鬼也是美麗的

信 徒

所有的人跟著所有的人，我也不例外

只管往上，心之上唐卡之上

度過金的眼，所有的真身

你還得往上

上到自己的眼，上到經(jīng)輪，經(jīng)幡

你只有穿過經(jīng)文：跪下，把心打開

往上，小心點

佛像打坐，活佛掃地

灰塵挺俊，千年：一個照面

這是中午，這是五月十九號

布達拉宮：這是捻不滅的酥油，煙

密密麻麻的信徒

第一次到東北

第一次到東北：好像是三月

長春的機場比我想象中的長春還要小

有幾個行人在等車

行李跟著我無話可說：其實

北方的冷就這么樣

雪到處都是

值不了幾個錢

風(fēng)在地上隨便撿：在東北

樹還真是一條漢子

脫光了衣服拉倒

最可憐的當(dāng)屬太陽

擠不出半點能量：沿街

開襠褲的小男孩：一泡尿

就是一馬平川

還是店家的火鍋比較劃算

就一個姑娘家，管住

四面八方的嘴

我也是無邊無際的

很多鐘樓

在我的體內(nèi)在街道的上方

一定是慌亂的，我曾經(jīng)

一個人上街

試著上上鐘樓

貼近鐘擺小睡一回

怎么說，我也是無邊無際的

我的思想在幾個朝代之前

我的肚子

在伊利牛奶之后

一個咯都是世界性的，我呆在鐘里

十分自如

我甚至想把所有的鐘擺拆下

安上自己的心臟

說不定我的心跳也是名牌

標準的盧氏時間

統(tǒng)一的盧氏產(chǎn)地

我的一秒

就是世界的一秒

稻草龍

在燈籠的族群里，稻草龍

最不起眼，稻草一條條數(shù)十把一大捆

大不了就是一個個莊稼漢，不喝酒

也能顛三倒四

光著腳丫一路飛奔

把草梗當(dāng)腰桿

把草尖當(dāng)龍舌

干癟的穗子算是龍眼，看遍四方

走遍四方吃遍四方喊遍四方

稻草的隨從

據(jù)說都是龍子龍孫

這樣的走街串巷

這樣的元宵

沒有花俏的燈，沒有燈之陽

更沒有燈之陰

一路阡陌，一路吶喊

壞了嗓子

團結(jié)了稻草

還魂草

目光也能長草嗎？答案是肯定的

小時候爹媽的目光就象一株草

經(jīng)風(fēng)一吹，被陽光曬一曬

老在我的眼前晃來蕩去

草是綠的，這沒錯

爹媽的目光就是純綠的一種，有汁

也有腥味

踩上去都是軟綿綿的

如今，爹媽都老掉了，連目光

都成了草的一種

每到清明，他們很想見我的時候

早早的替代一株

還魂草

我不說朽木，也不說逢春

挨上朽木

也許沒有明亮的事，比如蛀蟲

擅長在黑暗中吃大鍋飯

蠻好的

集體主義

一窩的子孫后代

這多團結(jié)，這多威風(fēng)

不怪蛀蟲

不怪朽木

也不談此木可雕不可雕

當(dāng)所有的腐蝕

松弛得

就像老人僅有的一顆牙

向日葵

當(dāng)一回向日葵又能怎樣，滿盤的籽兒

就是一個大家族

不怨世人就一個獨生子

一個人的快樂多么孤單，向日葵的快樂

也得靠天吃飯，靠天就靠天

別說斗轉(zhuǎn)星移，陽錯陰差

抬頭與低頭之間

滿滿的一盤

足夠你：日出而作，日落而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