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凝視的“心”風景

　　外在的世界（景象）正處于無時無刻不流變的狀態，每一種流動的樣貌都是為了提供巨變的特殊性而準備的，而這種流變的狀態令人聚精凝神，處在等待凝視的時刻，等待每一個具有知覺感官與身體的體驗。我們能理解許多不能說出的東西，也能回答許多不能驗證的感受，卻無法面對一張完全陌生的圖像，去思考他的思想為何。也許人們無法將想象的世界理解為思想的產物，去感受那獨特的感知功能，轉化成不同的視點去詮釋、描述變異中的景象（風景），卻能夠在目光交匯之下的凝視中轉換我們的位置，在那可見的圖像中看見不可見世界的思想。
　　每當我凝視著幽暗靜謐的風景，就像閱讀著沉穩中年的親密感覺，有種青春即將消逝的無奈與眷戀，徒生中年危機的惆悵感，令人看了每每都有那景象所散發出來的憂郁氛圍，呼吸著冷冽的空氣。這些影像宛如一個個臉孔，都有一雙溫柔、哀愁的眼神，凝視著你，領著我們走進彎彎曲曲的路徑；也像一張生命地圖，讓人去觀看、去閱讀??
　　
　　真實直寫的傳統攝影
　　就傳統攝影的訊息結構而言，這是來自對對象形貌真實的直寫：從對象到影像的成形間，根本無需將真實切分成一個個小單位，再將這些小單位組織成有別于對像物的符號，并透過這些符號來解釋對象物。換言之，照片作為“真實之物的機械性相似物”，根本無須設立一個符碼作為中介。因此，攝影影像成為一種無編碼（without a code）的訊息。而傳統攝影也正是建立在一種真實性的基礎上，使我們難以穿透照片魔力的召喚術。然而，從影像的制作過程中，我卻發現了另一組相悖的原則：來自于相機鏡頭、程序的器具性格，一種“攝影的時空”內涵。它是攝影者藉由跳換在各式各樣的攝影時空中產生各種不同的時空內涵。在空間區中，以各種長焦、標準、廣角、超廣角、魚眼鏡頭等制造各式各樣的視點的組合；在時間區中，我們可以使用各種ISO、光圈、曝光值、光源等組合，讓這些不同的排列組合形成“攝影姿勢”發生時的時空結構。顯然，來自照相機的程序，已經將時空符碼化，“在照相姿勢的范圍內，照相機按照攝影者的意圖拍照，而攝影者按照照相機預先被編制的作為在拍照”1。因此，雖然在傳統攝影中，如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所言，并不存在如同模仿性藝術的內涵訊息、一種普遍的象征體系，但若就上述攝影的時空內涵而言，確實存在一種編碼系統。換言之，傳統攝影游走在一種無編碼的形貌自身與一種編碼的攝影修辭學之間。
　　若說照片的基礎是建立在“再現”之上，那么這種“再現”的途徑不是經由人，而是透過機械所轉換出的世界圖像，是一種“非人眼視覺直接經驗”的圖像。因此，攝影這種機械性的特質，使它相較于繪畫所做出的努力而言——無論是再現或逃離再現，所給出的僅是一種真實的“切片”，并且“傾向于在唯一的層次上粉碎感官感覺，而且對于將感覺置于不同的建構層次這件事，照片它仍然是無力的。”2所以，在傳統攝影中即便存在可能的內涵訊息也呈現一種最低限的介入，即將攝影主體讓渡于相機之說。
　　
　　數字暗房的心象風景
　　隨著數字暗房的出現，對于傳統攝影中人與相機的關系產生了可逆性。藉由Photoshop的技術，攝影者切斷了過去、現在、未來與真實性的關聯；曾經在影像中對時間的獨一性、不可逆性消逝了；影像的力量從傳統攝影中對于因為時間縱深所造成的真實性缺席的驚嚇感，轉換成為數字平面化時間，并藉由為數眾多的圖層進行心理學上的潛進。從這個意義上來說，《被凝視的風景》一系列的影像，其影像的基礎確實指向一種對真實的再現。由于創作者將仰視與俯視兩張不同視角的景物，藉由數字的技術重新處里，使影像產生如同Caspar David Friedrich畫作中，企圖以“整體性”的方式所掌握的自然。然而，面對Caspar David Friedrich的畫作，我們感受到一種來自于距離所產生的靈光，彷佛要揭開重重的帷幕，通過層層的洗禮與生命的沉淀，才得以進到畫作。所不同的是，在《被凝視的風景》中，這些重重的帷幕已因為鏡頭的清晰性而消失，倏然間，觀者被迫丟擲進一個未知的異度空間，僅能朝向影像的彼岸前去，再無復返的路徑。
　　
　　后話
　　藉由《被凝視的風景》的影像，我似乎發現一種自1880年后被尤金·阿杰（Eugène Atget）自現實所剔除的靈光感。然而，這種靈光并非企圖對古典繪畫靈光進行偽造或者復蘇，因為作品中所有指向現實之物仍舊異常清晰的直寫出真實(包括景物的局部細節)。然而，由于“數字暗房─傳統攝影”之間所形成的可逆性關系——數字平面化時間替代古典時間的縱深，使作品的影像裂開了一道路徑，這條路徑通向創作者的心象世界——另一個彼岸，也使傳統攝影意義下，被編碼的世界圖像不再作為對真實世界的認識。反之，它被心象風景所替代，成為創作者生命意志與力量的世界圖景。然而，它卻是如此遙遠的彼岸風景。
　　
　　黃文勇簡歷
　　臺灣昆山科技大學視覺傳達設計系(所)主任暨所長；1994年，美國密蘇里州芳邦學院藝術碩士；1988年，臺灣藝術專科學校美術學士。
　　個展：
　　1992年，《泛白的日子》華藝畫廊，高雄；
　　1995年，《心事風景》新生態藝術環境，臺南；
　　2002年，《凝點參伍》高雄中正文化中心，高雄；
　　2005年，《看你？看我！》高雄美術館，高雄；
　　2007年，《欲望私奔》新濱碼頭藝術空間，高雄；
　　2011年，《被凝視的風景》 臺灣攝影博物館預備館，臺北。
　　作品典藏/獲獎:
　　1992年，《靜候》、《南臺灣動植物》手札系列，鳳甲美術館典藏，臺灣；
　　2004年，《省思與幻滅No.2001-08》，榮獲“文建會”青年繪畫作品典藏；
　　2005年，《海馬回的化學性吸附》入圍第七屆金馬國際數字短片競賽；
　　2009年，《switch》入圍第八屆國際柏林地下短片影展，德國；
　　2009年，《The Artist and His Magic》入圍第十四屆釜山國際影展，韓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