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鐵三角——七年拍攝故事
黑尾鷗和黃嘴白鷺,是在同一個海島上繁衍的兩種習性截然不同的鳥,我相信在它們的世界里一定有著不尋常的故事。
拍攝周期是每年的4月下旬到8月初,島上溫差很大,5月上旬還要穿羽絨服,一進6月氣溫陡增,近40℃的地表溫度要持續兩個半月,每人每年臉要爆三次皮。這還不是最難忍受的事情,為了更近地接近黃嘴白鷺,我們必須攀爬64米高的垂直的崖壁,由于這里巖石風化得非常嚴重,每一步都隱藏著危險。攝制組的小王就在崖壁上摔傷了腿,至今仍留下后遺癥,我也曾讓滾落的石塊打破了腦袋,但要完成鏡頭目標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7個繁殖期的拍攝,曾經的幾位助手先后退出了這支隊伍。只有我、小王、小于堅持了下來。多年來我們形成了很深的默契。由于我們三人每天分三個機位各守一角,當地攝影界的朋友便送了我們一個外號——“三腳架”。
小于是個女孩,和我們一起風雨兼程已屬不易,可偏偏毒蛇總是出現在她的身邊,第一次見到毒蛇沖她吐著信子,她倉皇而逃的狼狽讓我記憶猶新。小王在位置上潛伏等待拍攝小鳥破殼時,草葉上一只長30多厘米、長著蛇樣的頭和四只腳的蜥蜴類的東西飄悠悠撲向他的樣子更是讓人恐懼,事后,老漁民跟我們說:“當地人叫它‘金腿螞蚱’,有劇毒的。”
在海島上長期拍攝讓我們面臨許多問題。沒電是最初的難題,于是我們就買了一臺小型發電機。每次登島我們的各種設備、食品、淡水、發電用的汽油等足足要裝滿一大車。盡管如此,在島上想吃一頓熱乎飯也很不容易。由于長時間啃干糧,大家總拉肚子,每次都會買許多藥品,靠吃藥來解決這種困難。說來也奇怪,近兩年大家拉肚子的情況少了,或許是真的適應了那里的一切。
潛伏是拍野生動物最有效的辦法。但在我們拍攝的這些島上基本上沒有植物遮掩,所謂潛伏只能是堅持住不亂動,甚至起來、坐下都盡可能地減少。在一個點上一待就要一天。6月島上巖石散發的熱浪令人如坐蒸籠。最無法忍受的是,島上的蚊子和一種叫“小咬兒”的飛蟲,本是以吸食鳥的血液為生的它們,對我們同樣也毫不留情,糟糕的是它的嘴能穿透我們的迷彩服。如果只是喝我們點兒血倒也無妨,可被咬后馬上出現的大疙瘩又紅又硬,讓你奇癢難耐,坐立不安。
用心靈傾聽聲音
在島上拍攝的最后3年,我們和鳥實現了零距離接觸。我們拍它破殼,成鳥會啄我們的鏡頭,甚至落在我們的攝像機上,而這種狀況常常使“主角”被“群眾演員”搶了鏡頭,好好的一個事件被徹底打斷了。但我們還是很自豪,因為來這里攝影的人很多,而我們能離得這么近,或許是鳥兒們對我們的接受吧。
很多人問我拍攝過程很難嗎?前年要撤離海島的頭天晚上小于對我說了一句話: “下輩子如果你還要拍鳥,那我就做只鳥,你想怎么拍我就怎么飛……”7年了,這就是我們的體會,個中滋味連我自己也說不清。
這些年來,我們游走于海岸線上追蹤拍攝這些鳥,一天的忙碌過后我習慣躺在礁石上點一支香煙目送晚霞焰盡,在發電機的伴奏聲中傾聽潮起潮落……
上帝賦予人類耳朵是為了讓人類聽到聲音,可我覺得,真正傾聽聲音的是你的心靈。用心去傾聽,去感受,你會得到意想不到的聲音。
見過許多破殼而出的小生命在呼吸第一口空氣后脆弱的蠕動,也目睹了很多夭折的生命無聲地化泥為塵,更遇到過幾次成鳥在遭到意外傷害后,躲在一隅靜靜地等待死神到來的悲壯。印象最深的是幼鷗掉人海中,母鷗全力拯救的過程,拯救失敗后母鷗站在礁石上那撕心裂肺的悲鳴至今仍回蕩在我的耳邊……
我曾激動于黑尾鷗王國里的殊死沙場,我曾震驚于黃嘴白鷺死前為巢內幼鷺吐出最后一口食物的瞬間。于是我常常追拍它們眼睛的大特寫,但我至今無法解讀出那里面的密碼;我常常去分辨它們的叫聲,但我始終無法確定哪一種是它們快樂的歌唱。我只是無數次在拍攝過程中被淚水擋住了視線……
如果有來世。我愿做一只鳥
這部注入資金700萬元人民幣、從最初計戈時白一部紀錄片轉變為一部鳥的電影終于完成了。影片中我有太多的遺憾和不足,我不得不承認我們拍得很笨、很拙,甚至電影拍攝完成我還不明白電影該怎么拍,但有一點我明白:我拍的不僅僅是一堆畫面,而是努力讓觀眾看到畫面后面的東西,用心能感受到的一些東西,也許這是影片誕生的唯一意義。
這幾天身邊的弟兄們不斷生病倒下,此時此刻他們還在堅持,我無語。這么多年來我把他們拉到風里,拽到雨里,拖到懸崖邊上,如今跑到北京繼續辛苦而生病依然沒有怨言,我心中倍感虧欠和不安。我有一個心愿:今后不管怎樣,我要和他們一起面對,一起分享可能出現的所有榮辱。我要爭取一個機會給他們每人獻一束鮮花,感謝他們對我的不離不棄。
很多人說我是感情用事的人,其實那是對我的不了解。經歷了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很多曾經的傷心已經淡去,沉淀心底最多的是一種感激。我感激和我一起越過數道生死線的兄弟姊妹們,感激威海生我養我的那片土地,感激所有幫助過我的人們,感激那些飛翔的精靈,我感激老天賜予我的一切!這不是一種狹隘的簡單的感恩心態,這是我對生命、對活著的一種理解,或者說是七年多來我的“開悟”。
這兩天心里總有一種躁動且越來越強烈:我想念家鄉的海島,想念那藍色的大海,想我的那些鷗弟鷗妹們,它們已回歸海島了,又一個孕育生命的季節開始了。我不知道它們今春又會發生什么故事,我好奇它們對島上發生的美好變化會不會和我一樣快樂?片子做出來后如果我去島上為它們放映一個專場,它們會認出自己嗎?有一點我相信:它們一定會認識我的,不過,不會跟我要片酬吧?
我多想真的有來世!如果有來世,我愿做一只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