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間

死或不死

我在一個小城當醫生。這天清晨天蒙蒙亮，我從夢中驚醒，便再也睡不著，突然想早起一次，去看看城市的晨景。

走著走著，我進了公園，看見湖畔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湊近一看，女孩十分清秀，正在一片一片地剝著手中一枝玫瑰的花瓣，嘴里還喃喃自語。那口形分明是在說：“是，不是，是，不是……”

我暗笑，時值早春，楊柳依依，正是女孩子思春的時候。過了會兒，女孩掰掉了最后一片花瓣，口形停在了“是”上，接著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縱身一躍，跳進了湖里！我這才明白，她說的不是“是或不是”，而是“死或不死”！

我來不及多想，也跟著飛身跳進了湖里，把女孩救了上來。早春的湖水還很冰涼，可我卻急得滿頭大汗，也許是從沒有過水中救人的經驗吧！我問女孩為何尋短見，她什么也不說，兩眼呆滯無光，我的職業告訴我，這很可能是個心理疾病患者。

不久，一個中年婦女跑了過來，抱住女孩哭了起來，然后又對我千恩萬謝，并證明了我的猜測。原來，婦女是女孩的媽媽，母女倆相依為命。女孩叫林玫，剛剛失去熱戀中的男友。男友是在為她買玫瑰花之后，不幸遭遇車禍身亡的。從那以后，女孩便癡癡呆呆，整天與玫瑰為伴，沒想到一大早竟從家里跑了出來要跳湖。

我不禁動了惻隱之心，便自告奮勇要當女孩的心理醫生。那以后，我便隔三岔五地去探望林玫。漸漸地，我發現她竟迷上了數花瓣，只是數得目的還是跟先前一樣，為了決定“死”還是“不死”！這令我寢食難安：女孩對男友的愛太深，他的死對她打擊太大，而玫瑰成了她唯一的寄托，所以玫瑰花瓣的旨意也成了男友的旨意，這樣下去是十分危險的。我當即征得了林媽媽的同意，要長住下來監護這個嚴重的心理病患者。

由于過度的悲傷，林玫數花瓣，每次都是從“死”開始，以“死”結束。玫瑰花的花瓣數有單有雙，男友送給她的玫瑰竟然都是單數片花瓣，這令我感嘆上天的不公！

一次，看著林玫掰完了一枝玫瑰，又數到了“死”，我靈機一動，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花瓣，放在掌心里，又重新數了起來。只是，我改從“不死”開始數，自然就能以“不死”結束。林玫驚奇地看著我，就像看著魔術師。我說：“這或許就是你男友的旨意，他要你不能死，要堅強地活下去！”

林玫似乎較起了勁，非要自己再數一遍。她照我一樣，從“不死”開始，自然仍以“不死”結束。數完后，她很興奮，自言自語道：“他不要我死，他不要我死……”然后，她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把水果刀，丟進了垃圾桶里。我不禁后怕：一念之間，這個花季女孩就可能香銷玉殞！

愛或不愛

那以后，我和林媽媽掃蕩似的鎖起了家里的一切利器，輪流看護著這個病人。林媽媽跟我講起許多林玫的故事，我被她對愛情的執著所感動，竟不知不覺喜歡上了她。

終于有一天，我拿著一枝玫瑰向她表白，希望奇跡發生，她能從舊的感情中勇敢地走出來。然而，當我手握玫瑰說“我愛你”的時候，林玫卻只是怔怔地看著玫瑰。更令我失望的是，她見到玫瑰又像見到她的男友，伸手就要從我手里搶。我握住她的手說：“玫，我們來做個游戲好嗎？我們來掰花瓣，數‘愛或不愛’，數到最后如果是‘愛’，就說明你愛我，就讓我做你的男朋友，好嗎？”沒想到，她竟同意了，接過玫瑰數起了花瓣。其實，我也是一時心急，怕她又數起“死或不死”，與其那樣，不如讓玫瑰決定“愛或不愛”。

林玫掰下第一片花瓣，是從“愛”開始數起的，這令我喜出望外：不管結果如何，有一個美好的開始，總不會留下太多遺憾。就這樣在林玫“愛，不愛，愛，不愛”的念叨中，時間一秒秒過去，花瓣一片片飄落，很快就剩下依稀可數的幾片了。我一眼掃去，心中飛快默念，立刻意識到，如果再數下去，結果只能是“不愛”！

我急中生智，沖門外喊了一聲：“玫，好像是你媽來了。”林玫果然扭頭去看，說時遲那時快，我閃電般伸手，摘走了她手中一枚快要掉落的花瓣。等她回頭時，我滿臉通紅，手心里滿是汗水，緊張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她接著數了起來：“愛，不愛……愛！”最后一片花瓣終于落在了“愛”上，我心中像是一塊石頭落地，林玫癡癡地看著我，眼中似有淚光。我不禁抱住了她，說：“玫，這或許就是天意！”

走或不走

可沒過幾天，我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的一篇醫學論文，被美國一家知名醫學研究所看中，他們邀請我去那攻讀博士學位，并答應安排工作。只要能去，我相信我的人生將會從平凡變得輝煌！可是，看著眼前癡癡的林玫，我心中又升起無盡的憐愛。走還是不走，竟難倒了素來行事果決的我！

最后，猶豫不決的我，打算讓玫瑰花說話，聽從上天的旨意！那天，我帶著一枝玫瑰，告訴了林玫我要走的事：“玫，你不說話，我卻知道你舍不得我，那就按老規矩，我們還讓玫瑰花說話，好嗎？”林玫這個愛花的姑娘，這一次竟然使勁地搖頭！

我只好自己數起了花瓣：“走，不走，走……”林玫睜著大大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手。

時間過得飛快，不一會兒，就只剩下幾片花瓣了。我故意放慢了節奏，卻早已預知了結果：再數下去，只有“走”才是唯一的結果！我再次感到了命運的捉弄，或許，現在我需要的其實是林玫病情的突然好轉，能讓我有勇氣去改變命運！

當最后一片花瓣落地時，林玫竟然哭了，她小心翼翼地拾起滿地的花瓣，放在裙擺上，又心有不甘地數了起來：“走，不走，走……”

我失望不已，本以為她能從“不走”開始數，那樣結果就會變成“不走”！看來她還是沒有恢復正常的神智，這樣數下去，“走”終歸還是得“走”！

然而，令我狂喜的是，最后一枚花瓣竟落在了“不走”上！這怎么可能？我幾乎是屏息凝視她的每一個動作，聆聽她的每一個聲音的啊！我驚奇地望著林玫，她正傻傻地沖我笑，一會兒卻又變回癡癡無語的樣子。最后，我決定聽從天意，留下來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盡管她依舊癡呆。

后來，電視上一則空難報道讓我震驚：國內飛往美國的一個航班出了意外，機上乘客全部遇難！而我原本也要在這天搭乘這一個航班去美國！我一陣后怕，唏噓不已：是林玫救了我，是她神奇地扭轉了我的命運！我不禁抱住了林玫，暗暗發誓再也不離開她……

后來，我們結了婚。那天，我問她：“玫，那次你到底施了什么魔法，讓玫瑰改變了決定？”盡管我知道，這個問題對我那半癡半醒的新娘子來說，很有難度。不曾想，林玫竟甜甜地笑了，翻開了裙子的口袋，里頭竟藏著幾片玫瑰花瓣！

林玫說：“那天，我也很矛盾，我希望你走，去追尋自己的未來，但是，我更聽從了內心的召喚，希望你別走。所以在你第一次數完后，我從口袋里摸出了一片花瓣，混在了地上那些花瓣里面，重新撿起來，即使從‘走’開始數，最后也能數到‘不走’……”

我欣喜若狂地把林玫抱在懷里，我知道：她已經恢復了正常！我又回想起先前那些“死或不死”、“愛或不愛”，乃至“走或不走”，不禁感慨：命運的花瓣其實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你遵從心的方向！★

（編輯：謝旎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