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什么樣的題材報道文化呢?當然是要選擇能夠體現我們文化發展、文化傳統、文化現狀而國外眾受會感興趣題材。
關于國外受眾感興趣的題材,以下兩個案例或許可以給我們一些啟示。
我的朋友、美國衣阿華大學新聞學教授朱迪有一次來中國訪問,在飛機上遇到了一個中國人王先生。他來自四川農村,現在是波士頓一所大學的教授。他出國以后,一直和家鄉保持聯系。有一年,村里人給他寫信,問他能不能贊助修一條公路,改善他們村到縣城的交通。這段路只有1公里,但卻是土路,一下雨就不能通行。他有時探家趕上下雨,路斷了,只好隔著泥濘大喊,把他兄弟從村里喊出來,接上他,幫他拿著行李,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村里。王先生詢問了一下修路的費用后,與夫人一起捐出了10萬元人民幣。據說,他這次回來探親就能看到新修的柏油路了。朱迪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專程從北京去成都待了3天,進行了現場采訪,然后把這個事寫了出來。
其實,真正打動朱迪的是一種濃濃的人情味。應該說這種人情味根植于中美兩國文化中,但卻是我們現代社會有些缺失的,感覺彌足珍貴的。同時,這個王教授既聯系著中國和美國或者東方和西方兩種不同的文化,還聯系著城市和農村兩種不同的文化。而人情味是這幾種文化溝通的基礎和紐帶。不同文化折射在他身上,這里面就有很有意思的故事,可以反映出現代中國社會特別是農村社會的狀態、人的心態,這都是國外讀者愿意了解的。
朱迪還寫過一個題目,給我印象很深。
1991年11月1日,衣阿華大學的中國留學生盧剛槍殺了幾位美國教授和他的中國同學,然后自殺。因為他留校的希望落了空,他想得到的那個位置給了另一個博士生山林華,所以盧剛動了殺機。他槍殺的3個教授都是當時美國、也是世界天體物理領域的頂尖人物。
這件事曾轟動一時,美國和中國媒體都有大量報道。不論是美國媒體還是中國媒體,報道的焦點都放在盧剛的殺人動機和那幾個罹難的教授身上。事發大約半年多以后,朱迪來到北京,做一個和這個事件完全沒有關系的研究項目。她利用這個機會,聯系到被盧剛槍殺的中國同學山林華在浙江嘉興的家人、中學的老師,以及童年的朋友,然后乘火車從北京到浙江,去采訪他們。
朱迪說,盧剛事件發生以后,媒體報道幾乎完全沒有涉及非常優秀也非常無辜的中國死者山林華。她認為公眾不僅需要了解盧剛,也需要了解山林華。于是,她決定做這次采訪。雖然當時那件事早已時過境遷,不再是熱點新聞,可是衣阿華州的一個讀者量很大的雜志依然刊登了朱迪撰寫的特稿。
朱迪的報道讓讀者了解到了山林華其人,他寬容、大度、古道熱腸,而且學問做得非常好。從中我們還了解到,這件事對他的家庭甚至家鄉意味著什么。總之,報道使公眾對事件有了更完整的了解。相信看過這篇報道,我們就不會僅僅以一個盧剛或者一個山林華來衡量中國教育或者美國教育的得失。
朱迪的這兩個選題,要么是我們司空見慣不以為然的,要么是我們因忽略了它與新聞事件的聯系而想不到做的。但它們肯定都是國外讀者感興趣的,也都是我們能力范圍內可以報道的。而且,它們都不涉及敏感話題,那我們為什么會忽視它呢?恐怕是我們對國外讀者的興趣還是了解不夠,對文化的理解也不夠深。朱迪選取的這兩個題材可能和我們日常的新聞報道的題材相去甚遠,但是更容易吸引國外讀者,更容易使他們對中國有更感性同時也更深刻的認識,而這正是文化對外報道的目的。所以,文化對外報道的題材和文化新聞事件的題材很不一樣,我們不應當用新聞性來衡量這些題材的重要性。若按新聞性來衡量,朱迪的題材不夠重大。但這些事本身所蘊涵的文化意義很深,不像我們表面看起來那么無足輕重。
從上面這兩個例子可以看出,對外文化報道的選題,應該不僅能夠反映中國社會文化的狀態,而且應該有人情味、知識性、趣味性,最好還要和讀者有一種關聯性。如果沒有直接關聯,也要盡量貼近他們所熟悉的事物。
以下題材也都可以成為對外特稿的選題:
一是文化政策。尤其是涉及國外的文化產業政策。比如,我們的電影市場,過去不容他人染指,后來可以用分帳的方式進口國外大片,可以讓國外資本投資影院建設,這都是政策走向上很大的改變,是國外非常關注的。
二是文化現象。比如超女大賽,為什么那么火?在這方面,對外報道不需要像國內報道那樣跟蹤大賽的進程,我們應該挖掘的是,一個地方電視臺按照美國電視節目的風格組織的歌手大賽為什么受到熱捧,這背后的深層文化和社會含義是什么?再比如,因為網絡媒體的興起,很多年輕人不看紙質媒體了。這一現象背后有著怎樣的社會動因?會給平面媒體和其他傳統媒體帶來怎樣的影響?這些也都是國外讀者想了解的。
三是文化沖突或融合,包括文化差異。大家喜歡講全球化,其實目前的全球化,伴隨著一種強勢民族文化對弱勢民族文化的強烈沖擊。或者說外來文化對本土文化的強烈沖擊。在這種情況下,本土文化或者會表現出無奈的掙扎,或者會表現出很頑強的生命力,或者會和外來文化交融,這都會產生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值得對外報道。
還有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的矛盾,這里可寫的東西就太多了。
四是文化事件。從一出戲、一部電影的上演,一本書的出版,到文物的拍賣和收回,再到考古的重大發現,可以對外報道的題材非常多。
五是文化產業或文化經濟。像影劇院、圖書館、博物館等文化設施的建設、經營,國產影片和進口電影票房收入的變化、分析和比較,書畫、拍賣行等文化市場的走勢,等等。這里可寫的東西也很多。比如有關國家大劇院的爭論。
六是文化人物。一個典型人物就是一種文化或者文化現象的載體,而人是不同文化之間溝通的最好橋梁——文化的溝通,當然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這里可以對外報道的題材不勝枚舉。
七是文化挑戰。挑戰一種在國際上約定俗成的觀點,挑戰西方國家的話語霸權,這也是很有意思的對外文化報道題材。這里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我們2002年做過的有關西方國家把珠穆朗瑪峰說成埃佛勒斯峰是一個歷史性錯誤的報道。
為什么有的選題雖然不錯,但是報道卻沒有發出去,或者發出去沒有什么反響呢?這涉及采寫的問題。采訪不到位,角度沒找好,寫法不合適,針對性不強,引不起讀者興趣,報道就比較失敗。
至于怎么寫?這是見仁見智的事,沒有一定之規。但是從傳播的效果看,有這么幾點可以供大家參考。
一是一定要隱蔽目的。越是想正面傳播某種思想或信息,越是要隱蔽。千萬不要煽情。
二是一定要用事實說話,“擺事實不講道理”。西方新聞教科書的一個基本的新聞報道法則,就是“show,don't tell”。這句話很簡單,但是找到一句貼切的中文意思卻并不容易。《讀庫》主編張立憲從來沒有學過西方新聞,也沒有聽到過這句英文。但是他憑著自己在實踐中的摸索,體會出這樣一個道理:新聞報道應該“擺事實,不講道理”。這給了這句英文經典一個非常地道而傳神的中文譯文,意思就是,新聞報道應當只提供事實,提供故事,道理要由受眾來悟,結論由受眾自己推出。
用張立憲的話說:“觀點、觀念、評價、結論都是屬于讀者的。你有本事你就讓讀者去導出這個結論。你不要剝奪讀者得出這個結論的快感和這種權利。你也不要剝奪讀者得出相反結論的快感的權利。”
第三是有細節,有故事。國外很多報道都是通過記者對細節的真實記述,不露痕跡地展示領導人的人情味。他們在報道中從不使用任何“關心”、“關懷”、“指示”之類的主觀描述,而是客觀描寫他們的具體行動,有動作的行動,不是公文式的行動。對一個具體行動的客觀描述比你說一百個關心都更有力度。
第四是語言要平實,不要夸張。比如說,盡量不要出現感嘆號;盡量不要用程度副詞和形容詞,諸如“最棒的”、“唯一的”之類;不用概括性的形容詞,如,這個“可尊敬”的老人永遠地閉上了他的眼睛。用張立憲的話說,“我們能不能把‘可尊敬的’這四個字拿掉?如果你的文章寫得好,讀者自然心里會知道這個老人是可尊重的。如果你的文章寫得不好,或者這個人本身不值得尊敬,你說可尊敬,實際上是對讀者另外一種意見的剝奪。”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