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媽的后現代生活》是一幅百丑圖。里面的大多數人雖然沒有機會犯下大惡,卻在點滴間不斷積累著小惡。女騙子金永華不斷在馬路上碰瓷,男騙子潘知常則利用感情詐騙錢財,但是他們不是天性本惡。金永華不斷告訴自己和周圍的人,自己是被社會逼迫,情非得已,念及至此,她頓時原諒了自己,一邊哼著小曲兒繼續碰瓷;潘知常得逞之后,也沒有逃之夭夭,而是半真半假地去負荊請罪,碰巧趕上姨媽生病,還悉心照料了她一整晚,天亮之后,他便仁至義盡地離開……崔衛平談起這部電影,認為這里面眾多小人物的道德邏輯是“作惡——償還——再作惡——再償還”,崔衛平說,“當一個人作惡時,他知道自己是有后路的,是能夠提供償還的;而當他償還時,他放松了對于進一步作惡的戒心,甚至同時正在準備著下一次作惡,如此往返,乃至無窮”。
這種人無疑是可怕的,之所以可怕就在于他們找到了一種持續的贖罪途徑,并且建立起良好的自我寬恕機制。更可怕的是,這種自我寬恕機制會變成一種集體無意識。比如小悅悅事件。別誤會,我不是要把矛頭對準冷漠的路人,而是悲劇發生之后,人們的反應。絕大多數人還是站在道德的立場上譴責路人的袖手旁觀,但卻沒有再上演“人肉搜索”的慣常戲碼,原因是什么?不是大家變得理智了,而是面對小悅悅的噩耗大家都變得底氣不足——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成為潛在的路人。一個成年人行事多半是靠經驗主義,而在中國,一個經驗主義者若想獻出愛心,必須把對方的良心放在風險價值的天平上來衡量——如果一個英雄的操行可能會背上狗熊的惡名,大多數人都會變成保守主義者。雖然大家嘴上高喊和諧與道德,但心里都是默認這一套衡量機制,因為外界沒有給我們提供一個做好人的環境。如果小悅悅的悲劇事件能有一點點積極的力量,我希望它能促進我們對于環境和心靈的重建。
怎么建設?法律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法國1994年修訂法典時,加上了“怠于給予救助罪”,美國的州法律也有類似的條文,如果不打“911”電話,可能構成輕微疏忽罪。 同時還可以立法規定懲罰機制,即被救者如若事后反咬一口,則須親自上門向救助者賠禮道歉,并施以其本人醫藥費1至3倍的處罰。新加坡就有類似的規定,正因為有“道歉+賠償”,新加坡再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公民在實施見義勇為時也免去了顧慮和擔憂。此外,父母的責任也應該列入法律。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評價小悅悅的父母在事發之際是否盡責,但經常看美劇的朋友都會熟知一個現象,如果夫妻兩人想出去吃飯,他們是不能單獨把孩子留在家里的,因為這是違法的事情。
比悲劇更悲劇的是,小悅悅事件在引起無數空洞的口水議論之后,最終以“祈福”收場。一些熱血青年,深更半夜跑到人民廣場,捧一支蠟燭,掉兩行淚,又一公共事件就這樣溫情收官。沒用完的蠟燭可以暫收進兜,以備下次再用——一定還有下次!不管汶川地震,還是動車事件,祈福在中國,似乎已經變成了公共事件的最后一道手續。我絲毫不懷疑熱血青年的真誠與無奈,但我絕不希望“祈福”卻淪為國民良心自我寬恕的一種手段。
防止“祈福”走樣,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理性地思考。公共環境的改善離不開普通人的自我建設,與前者相比,后者是一項更具有力量的工作。說真話,守底線,不盲從,講理性,各盡其職,勇于維護自身權利,但不要仇恨和暴戾。我一點不懷疑,在有生之年看得到大變。我擔心的是,我是否配得上一個更好的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