盜尸
七月流火,暑熱難擋。都半夜時分了,彌漫在空間的熱氣還一直咄咄逼人,葫蘆鎮上的大街小巷到處可見打著赤膊露宿在門外的男人。
雞鳴頭遍,太古六便早早起了床,打起飛腳出了鎮口,直奔幾里路外的八角店。
這“太古六”本是葫蘆鎮上農貿市場內的一個漁霸。三十五六歲左右,生得五大三粗,虎背熊腰;一雙豹眼,分外駭人。發起怒來,教人不寒而栗。就憑著這副兇神惡煞相,他單槍匹馬壟斷了這鎮上農貿市場的魚類行情。凡是鄉下人想挑進鎮來賣的魚,都給他堵在八角店那里,不準進鎮,統統由他一個人收購,再轉手倒賣給農貿市場內的魚販子售出。這樣他就可以狠狠地賺上一把。無論是賣魚的鄉下人,還是市場上的魚販子,都懾于他的淫威,豈敢說個“不”字?只好乖乖地俯首聽命,任憑這漁霸隨意擺布。
八角店其實也是個小墟鎮,幾十戶人家,20多家店面。只不過處在交通要道的交叉口,所以顯得格外熱鬧。每天從四面八方匯集在此間的鄉下老表絡繹不絕,他們或肩挑,或提籃,帶著各自的農副產品在這里交易。剩下賣不完的,就由鄰近葫蘆鎮上的販子低價收購去,省得再跑一段路。
今天,這太古六似乎起早了一點,趕到八角店時天才蒙蒙亮。墟場上來趕墟的鄉下老表寥寥無幾,屈指可數。盡管如此,那些店面卻早已開張營業,尤其是那些經營早點的門面,包子、面條地吆喝開了。于是,很快便有捷腳先登者,早點店里就顯得生機勃勃起來。
太古六背著雙手在墟場上兜了兩個圈子,沒看見一條魚,只得伸伸懶腰,打了個長長的哈欠,似乎有點饑腸轆轆了,于是打算先填飽肚子再說。
就在他抬腳正要踏進一家炒粉店里時,目光無意中窺見靠一家小店中間的巷子里停著一輛板車,他便心中打了個激靈,這板車莫不是裝魚的車?急忙拔腳上前細瞧,果然,只見這板車車廂內墊著一層塑料紙,上面蓋著厚厚的新鮮絲草。
太古六見狀不由大喜,他娘的,這不就是裝魚的板車么?因為天氣炎熱,從鄉下送來墟場的魚就得用水養著,而且上面還須加蓋新鮮絲草,這樣又不怕太陽炙烤,也好保存魚的成活率。
可這裝魚的板車為何藏在這巷子里呢?看樣子板車的主人八成進早點店吃東西去了。于是,太古六扯開喉嚨連呼了數聲:“這是誰的板車?這是誰的板車?”連喊數聲,無人應答。太古六便發火了:“娘賣×!這板車看來是沒主兒的,干脆讓老子拖走了事!”竟果真狗膽包天,哈腰操起車把拖起這輛板車就往回走。他只顧朝前拉車,一路上聽著背后車廂里的水在“噼啪”作響,似乎像魚兒在戲水。太古六心中便樂開了花,估摸板車里的魚至少有一百多斤。這會讓老子揀了個大便宜,不僅這滿車新鮮魚沒花一分錢,還撿回了一輛新板車。還真個是有利要起早,財神跟著跑。禍不單行昨日行,福無雙至今日至。把個太古六樂得顛乎乎地,簡直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路上,哼著小曲兒,三腳并作兩步跑。
當太古六滿頭大汗地將這輛板車拖進鎮上的農貿市場內,將車把扶手一放,便有魚販子一窩蜂似地圍上來。太古六一聲吆喝:“閃開一點,排好隊,讓老子一個個分給你們!”
魚販子們便老實了,俱都瞪大眼睛瞅著太古六將板車上的新鮮絲草,一層一層地掀下來扔在地下。扔著、扔著,太古六突然像鬼一般地嚎叫起來:“我的媽呀!”那雙豹子眼似燈籠般地凸了出來……
魚販子們探頭仔細一瞧,車廂內哪里有什么活魚,分明是泡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于是發聲喊,全都炸了營……
判尸
太古六原想順手牽羊盜回一板車活魚,可做夢也沒想到盜回的竟是一具尸體,頓時只嚇得魂飛魄散。這個漁霸雖說平日心黑手狠,狗膽包天。可這會碰上的是一樁人命關天的大事,他縱然長著幾個腦袋,也不敢掉以輕心啊!所以一旦冷靜下來之后,自己主動打110報了警。
最早趕到現場的是鎮上公安派出所的所長金林和兩名警員。金所長瞧了瞧板車內的尸體,猛地大吃了一驚,隨即又皺起了眉頭,吩咐太古六:“你暫時先連車帶尸體一塊拖進派出所去,省得逗引這么多人前來圍觀,這樣會妨礙和干擾我們的偵查工作。”
太古六怎敢違抗,當即點頭哈腰地滿口應承。當他剛將這板車拖進派出所的大院內,金所長便親自將大門關上,交代部下嚴禁任何人入內。然后踱進自己的辦公室掏出手機連著打了幾個電話,約摸半個小時以后才走出來,開始傳太古六問話。
太古六沒想到自己羊肉沒吃著,反惹一身膻。可到了這地步還有啥說的呢?只得像口袋里倒西瓜似地,一古腦兒地將自己盜魚(尸)的全過程詳詳細細地倒了出來。
金所長讓手下人錄了供,又遞給太古六親自過了目,在上面捺了手印,然后宣布以盜竊罪拘留太古六7天,罰款2000元。
太古六是匹獨來獨往的野馬,平日無拘無束慣了,如何受得了拘留所的約束?只得苦苦哀求,自己寧愿增加罰款,千萬不要失去人身自由。
金所長微微一笑,點點頭:“行啊!太古六,我們就來個特事特辦。不搞拘留也行,但罰款要增加一倍。為避免產生不良影響,我們對外還得說你被拘留了,所以這就希望你在家中要畫地為牢,這7天內不得邁出自家門坎!”
太古六感激不盡,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行,行,行!我回家以后就閉門謝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成天看電視打發日子。這總比坐班房要強!”
金所長便派人押著太古六取回了4000元的罰款,再也不管他了。
至于這具尸體如何處理呢?金所長沉吟片刻后便征求手下4位民警的意見:“老左、小龍、小肖、小趙,大家商量一下這具尸體究竟如何處置?我個人的意見認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這不是什么兇殺大案,因為從這尸體的形狀看來,八成是從山上失足掉下來摔死的;或者是煤礦上,不,也許是小煤窯里塌方壓死的挖煤漢子。當然,后者的可能性大。根據一般情況分析,礦主為事故‘私了’以后尸體須由死者家屬處理。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一定是死者家屬在用板車運尸回家的半路上,被太古六當作裝魚的板車偷盜到了鎮上。現在天氣這么熱,尸體必須趕快處理,怎么處理法,大家出個主意,各人談點看法。”
話音剛落,小趙馬上接上了話茬:“那我們可以馬上在電視臺打出廣告,讓死者家屬盡快前來認尸、領尸!”
金所長苦苦一笑:“是啊,按照慣例就得依照這個程序辦事。可我們打廣告要錢,尸體存放殯儀館冷凍要錢,這可是一筆大開支。而且人家認尸以后還要我們追究太古六的盜尸罪行。這么一折騰,這款不僅白罰了,反而還要倒賠不少錢。我們所的財務大家都清楚,今年上半年大伙的獎金,還有下鄉費、降溫費都還沒處報哩!我真有點愧對弟兄們!”
所長這么一點撥,大伙心中便恍然大悟了,俱都默然無語。最后還是老左表了個態:“我同意金所長的分析,不能自討苦吃去背上這個包袱。況且又沒報案的,也不是什么兇殺案,干脆花上幾百元錢送到殯儀館火化了,留下骨灰。以后有人認領,就歸還他一個骨灰盒,說不定人家還感恩不盡哩!”
老左這話似乎說到了眾人的心坎上,大伙便都點頭表決同意這個方案。
最后落實到誰去執行這個具體任務時,又沒人吭聲了。老左不愧是塊老姜,靈機一動,主意便冒出來了:“我看解鈴還須系鈴人,這差使只有交給太古六去執行。這漁霸在市場上欺行霸市干的壞事還少嗎?他應當心中有數。更何況這樁事本身就是由他引起的,他敢不干么?”
金所長便笑了:“還是老左的主意好!我這就給太古六打電話,命令他將這事辦了。”
驗尸
太古六果然二話沒說,答應將尸體運往殯儀館去火化。他當然心中有數,借這機會與當地公安機關派出所拉好關系,反正以后自己不會吃虧。
就在太古六準備去執行金所長交給的任務時,一輛警車呼嘯著開進了派出所,從車上下來的是縣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大隊長魯鳴,還有3位刑警。
金所長猛地一愣,隨即笑臉迎上前去:“歡迎魯大隊長光臨!”
魯鳴笑著回應:“金所長,我們接到報警,聽說有人盜了具尸體,特意趕來的。”
金所長便將魯鳴拉過一旁,悄悄地將所里研究的決定告訴了縣局的刑偵大隊長。
魯鳴當即皺起了眉頭,毅然表態:“人命關天,怎么能這樣草率從事?就是辦案經費再困難,我們也得頂著。何況這是發生在你們管轄范圍內的案子!”
金所長頓時露出滿臉不悅的神色,但又顯得無可奈何:“魯大隊長怎么說,就怎么辦吧!”
魯鳴是一位很有責任心的年輕刑警,曾榮獲過省公安廳授予的“破案能手”的稱號。無論是大案、小案,只要他經手了,沒有偵破不了的。
當下,魯鳴便協助隨車來的法醫進行尸驗。
驗尸的結果,果然一個又一個疑團浮上了水面——
死者是位二十多歲左右的年輕人,身形消瘦,皮膚較黑,衣衫破爛,蓬頭垢面。從他滿身的傷痕分析,既不像從高處墜落摔死的,也不像小煤窯塌方壓死的。盡管血肉模糊,可法醫經過仔細的檢查,還是發現死者身體的許多要害部位都出現了鈍器擊傷的痕跡。由此可以判定,死者十有八九是死于暴力,必須立案偵查。
事不宜遲,魯鳴當即向局長申效山作了電話匯報。申局長答復一定要金所長協助刑偵大隊全力偵破此案。
于是,金所長只得將這具無名尸體運往殯儀館冷凍保管。
當晚,縣電視臺播出了一則認尸廣告。
認尸
次日上午,殯儀館負責人給刑偵大隊打來電話,說是有位青年女子前來認尸。魯鳴迅疾驅車趕到了殯儀館。
認尸的女子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證,名叫江曉芳,系貴州省某農村人,今年24歲。死者是他的嫡親哥哥,叫江曉勇。一個月前,兄妹倆離鄉來到此間打工。哥哥進了牛牯嶺上一家私人小煤窯上挖煤,妹妹則在鄰近縣城一家發廊干活。前天上午,她接到煤窯賈老板的電話,要她急速趕到牛牯嶺去,說她哥哥出事了。她便又驚又恐,當即打的趕到了這家小煤窯上。賈老板告訴她,江曉勇在井下挖煤遇難了,特意請她前來商量如何料理后事。江曉芳聽罷這事,當場悲傷得暈了過去。最后,賈老板與她達成協議,賠償20萬元,就此一切了斷。因為天氣炎熱,第二天大清早她便雇了輛板車,將哥哥的尸體拉下山準備送縣城殯儀館火化后,再將骨灰帶回家中。不承想,路過八角店時,她與拖板車的漢子在一家飲食店吃早點時,這輛板車卻被人誤當成魚車偷偷地盜走了。她頓時傻眼了,和這漢子在附近尋找了整整一天,無半點收獲。正準備第二天要去報案時,晚上便在電視里看到了認尸廣告,于是清早趕到了殯儀館,果然看到了被盜走的兄長尸體。
魯鳴一邊仔細聽著江曉芳的敘述,一邊察顏觀色不時打量對方。等到江曉芳住了口,他腦海中的疑團便也一個接著一個地冒了出來——
牛牯嶺位于與鄰縣的縣城很近,交通十分方便,當地的人逢墟趕集采購物資一般都是往鄰縣跑。而且該縣的殯儀館就在距牛牯嶺不遠的地方。如果說江曉芳不熟悉地情,那么賈老板應當了如指掌,為何要舍近求遠火化尸體呢?
還有,既然要火化尸體,為何不與殯儀館電話聯系?對方備有運尸車輛,會隨時服務上門。而窯主卻別出心裁,偏偏雇輛板車運尸,這其中藏有何種玄機奧妙?
再仔細觀察眼前這位死者的嫡親妹妹,雖然敘說得有板有眼,但似乎像小學生背書似地,仿佛有人早就替她打好了腹稿。表面上盡管裝得悲悲切切,卻又不見落下半滴眼淚。給人以貓哭老鼠的感覺。
魯鳴是何等精明的角色,透過這一系列的蛛絲螞跡,很快覺察到這具神秘的尸體大有文章可做。
為了不打草驚蛇,魯鳴安慰了江曉芳一番,讓人安排她暫時先住下來,并告訴她一定要等到公安部門尸檢的結論出來后尸體才能火化。
從殯儀館出來后,魯鳴隨即又驅車直奔牛牯嶺。
牛牯嶺上,小煤窯星羅棋布,密密麻麻,到處都是坑口。好不容易找到賈老板的小煤窯上,卻已人去窯空,冷冷清清。煤井已封,賈老板去向不明。
魯鳴向附近的煤窯打聽到,賈老板是昨天下午疏散挖煤人員,然后封井走人的。
魯鳴心頭一沉,看來這賈老板是做賊心虛,所以捷腳先逃了。
于是,當天下午,電視臺又播出了通緝賈老板和尋找拖板車的運尸人的公告。
失尸
就在魯鳴布置刑偵大隊全體刑警緊鑼密鼓地展開對這具神秘尸體的偵查工作時,申局長突然通知魯鳴去市委黨校學習一個星期。魯鳴便要求說,這案子剛有點眉目,正進入偵破階段,臨陣換將恐怕不妥吧。能不能換人去市委黨校學習,讓我下一期再去補課吧。
申局長搖了搖頭,為難地解釋道,這是分管公安工作的曾副縣長點的將。當時我在匯報時就替你說明了情況,可曾副縣長很嚴肅地答復,當前武裝思想很重要,更何況一個單位工作的亮色不能寄托在某個人身上。死了張屠夫,不吃沒毛豬。話說到了這地步,我還能說啥?
魯鳴聽了這些話,臉色就有點掛不住了。這曾副縣長說的話真有點太刺耳了,可官大一級壓死牛,你能怎么樣?他只得幽幽地嘆了一聲,惟有遵命,無條件地服從上級領導安排了。
沒想到,魯鳴在市委黨校學習的第二天,便接到刑偵大隊副大隊長劉明的電話,在殯儀館冷藏的那具尸體昨天晚上不翼而飛了,那位認尸的江曉芳也已不辭而別。金所長判斷十有八九是江曉芳將她兄長的尸體偷運走了,也許不愿火化。
魯鳴聞之自然大吃一驚,本想立即趕回去,但一想到曾副縣長說的那些刺耳話,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了。反正局里還有申局長坐鎮,何必杞人憂天!只好又安下心來。
又過了幾天,學習結束了,魯鳴急忙趕回單位,進門開口就問,那具尸體究竟是怎么失蹤的?采取了什么追蹤措施沒有?
副大隊長劉明苦笑著回答,這事金所長傳達了曾副縣長的答復,這是一起意外的礦難事故,一旦被新聞媒體曝光,無疑會給縣里帶來負面效應,影響全縣的經濟工作發展,既然事故作了“私了”,而且又封了井,就不必再生事端,以免節外生枝,產生不必要的麻煩。
魯鳴聽罷,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憤怒地脫口而出:“這可是人命關天的案子,作為分管公安工作的副縣長怎么能這樣輕易表態呢?簡直是草菅人命!”
眾人嚇了一大跳,目光齊刷刷地盯著這位頭,似乎這話說到了大伙的心坎上,卻又顯得無可奈何,心情俱都復雜極了。
良久,魯鳴將捏緊的拳頭猛地在桌上擂了一拳,低沉地吼出一聲:“這案子一定要搞個水落石出,否則就成了我們刑偵大隊的恥辱!”
為了不驚動這位副縣長,魯鳴他們決定采取“瞞天過海”之計,悄悄地展開偵查工作。
究竟誰是盜尸人?嫌疑的焦點無疑是太古六。如果說第一次盜尸他是無意間干下的傻事,那么這第二次盜尸是應當有預謀的,背后肯定有黑手在操縱。
在取得一致意見后,刑偵大隊暗地里傳訊了太古六。魯鳴親自在旁邊聽審。
太古六這次被傳訊似乎顯得有恃無恐,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一問三不知,態度十分傲慢,反而咄咄逼人地揚言,如果在24小時之內不能恢復他的人身自由,他將要起訴公安部門。
太古六的這種反常心態更引起了魯鳴的懷疑,這個漁霸平日見了公安總是點頭哈腰。第一次盜尸案發時,他挺積極主動坦白交待了許多問題。可這一次似乎是吃了豹子膽,氣焰十分囂張,究竟是誰給他吃了“定心丸”?
魯鳴決定親自和這嫌疑人過招,他出其不意地提出,讓太古六交待這個星期內的去向,尤其是晚上的活動。
太古六剛開始拒絕交待,但架不住魯鳴那威嚴目光的逼視,只得避重就輕地回答了一些問題,但實質性的東西仍未吐露半點。
魯鳴正為之感到焦慮時,金所長給他打來電話,說是曾副縣長通知他這案子別再往下查了,一切應從維護全縣經濟工作的健康發展出發。
一樁人命案子竟與全縣的經濟發展掛上號來,魯鳴感到匪夷所思。這會還真讓自己吃上了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怎么辦?就在這進退兩難之際,他想到了一條“敲山震虎”之計。于是,撥響了一位老同學的電話,他在市晚報社任總編。
三天以后,市晚報刊登了一篇法制新聞報道《盜尸失尸》,從而引起輿論大嘩,人們都在關注這尸體的下落,互相猜測著這案子的下文。市政法委書記親自給申局長通了電話,一定要限期破案,并要在市報上公布破案結果。
有了尚方寶劍,魯鳴便覺得思想壓力減少了,可以輕裝上陣,于是加快了偵查工作的步伐。刑偵大隊兵分兩路,一路繼續追蹤尸體的下落,一路加大對賈老板通緝的力度。
覓尸
人心似鐵假似鐵,國法如爐真如爐。太古六負隅頑抗了幾天以后,但最終還是架不住審訊人員的凌厲攻勢,只得坦白交待了這尸體是他盜走的,主使者便是死者的妹妹江曉芳,她給了他5000元勞務費。他本不想去冒這個險,可派出所罰了他幾千元的款,便想來個“堤內損失堤外補”,況且是死者親屬要回哥哥的尸體,有啥不可以的?于是,就在那天晚上半夜時分,他悄悄地爬圍墻潛入殯儀館,將這具尸體偷了出來。門外停著一輛面包車,江曉芳正坐在車子內接應。尸體裝上車后便開走了,至于尸體以后的下落,他真個茫然無知。不過,他始終記得江曉芳臨上車之前給他扔下了一句話:“萬一以后公安為此事查到了你的頭上,你只能咬緊牙關挺住,一字不能吐露,到時自然有人前來解救。否則,你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魯鳴看罷審訊記錄,不由大吃一驚,想不到這個死者家屬江曉芳竟然會有這么大的能量,看來是個非凡角色!由此也可以推斷,江曉芳并非死者的什么妹妹,一定是冒名頂替認尸的。可認了尸又為啥要盜尸呢?而且還要給雇用的盜尸者吃“定心丸”呢?她的幕后指揮者又是什么樣的人物呢?難道是賈老板暗中在操縱這一切么?可他畢竟是一個小煤窯的窯主啊,既然已經花錢消了災,犯不著為一具尸體折騰來折騰去啊……看來這個案子挺復雜著哩!這一連串的疑問就像一團亂麻,讓魯鳴解不開,理還亂。
根據整個案情的分析,魯鳴最后還是又理出了新的線索,認尸與盜尸的江曉芳已成了本案中的關鍵人物。追蹤尸體和拘留這個神秘女人后才能揭開案子的全部真相。于是,又一道法網悄悄拉開了!
通過刑警們連續作戰地排查,那輛偷運尸體的面包車終于落網了。司機交待當晚將尸體偷運到蜈蚣嶺上后,便將尸體扔進了一個廢棄的煤礦天井里,再將這女人送回了鄰縣的縣城,這時天已大亮了。
魯鳴當即帶上這個司機,一塊驅車上了蜈蚣嶺,找到了那座廢舊的天井,果然在下面尋到了那具失蹤的尸體。幸虧天井下面十分干燥,尸體還不曾腐爛。于是重新運回到殯儀館保存起來,等待結案后再處理。
尸體找回來了,下一步棋就是全力追捕江曉芳這個神秘女人和牛牯嶺小煤窯的賈老板。如果不逮住這兩個關鍵人物,所有的“謎”都將無法揭開。
辨尸
就在魯鳴為此案絞盡腦汁,感到有點山窮水盡之時,案件又有了戲劇性的變化,一條新的線索又浮出了水面。
這天晚上,刑偵大隊接到群眾舉報,有一伙老板在縣城的新星賓館聚賭。于是刑警們連夜出發,將他們一網打盡,帶回問話。想不到這伙人竟夾雜著這個賈老板,魯鳴便拍案而起,天助我也!親自審訊。
“不就是賭了點錢,你們說罰多少?”剛開始賈老板還氣勢洶洶,有恃無恐。
魯鳴冷笑:“賈老板,我今天先要調查的是,你的煤窯上究竟出了幾條人命,這可不是罰款能解決的問題!”
打蛇打在七寸上,賈老板一聽這話就懵,腿肚子都在抽筋,嘴唇哆嗦,回話都結結巴巴了:“沒……沒……沒……沒……有……”
魯鳴那雙鷹隼似的眼睛像利劍般地刺向對方,厲聲喝道:“究竟有沒有?給我一個答復!”
賈老板抗不住了,額頭上直冒虛汗,語無倫次:“沒……沒……沒……有……”
魯鳴不容他喘氣,加大了攻勢:“究竟是一條,還是兩條、三條人命!”
“……三……三條……不不不……兩條……”賈老板心虛極了,話語顛三倒四。
至此,魯鳴已經胸有成竹,依然窮追不舍,不過語氣稍微放緩了:“你別急,慢慢交待出來。那個叫江曉勇的死者究竟是第幾條人命?”
“第……第三……第三……不不不……這不是在我煤窯上出的事啊!”賈老板終于抗不住,精神全部崩潰了。他終于承認是代人受過,這具尸體并不是他煤窯上的苦主,而是有人花了大價錢讓他頂著一樁“事故”。
魯鳴乘勝追擊,這人究竟是誰,為何要嫁禍于你?
賈老板吭吭哧哧回答,這是個神秘人物,只與他在電話中聯系,具體與他聯系的就是那個死者的妹妹江曉芳,賈老板本來不答應對方,但因為他的小煤窯去年曾經也出過兩條人命,被他花錢擺平了,一直瞞著沒往上報,對方不知怎么掌握了這個把柄,要挾他一定要應承下來,否則就不客氣了。賈老板被迫無奈,只好從命。加之后來金所長也打來電話,要他從大局出發,暫時背上這個“黑鍋”,反正這事已經私了,不必擔心。
結束對賈老板的審訊后,魯鳴的雙眉又擰緊了,在額頭凸起了一個“川”子。看來案情越來越復雜了,竟又牽扯出當地派出所的所長,怪不得他自作主張要焚尸,后來又指出了曾副縣長……還真應了一句古詩所形容的“已入萬山圈子里,一山放過一山攔”。
魯鳴又陷入了沉思中,與賈老板聯系“移花接木”的神秘人物究竟是誰呢?金所長究竟與這些人物結上什么樣的關系呢?這些“扣子”不解開,案子就無法突破!他漏夜沒合眼,苦苦思索到天亮。起床時,雙眼罩上了兩個黑圈。正在這時,床頭的電話鈴聲驟起,提起話筒一聽,連著喊了三個“好”字,便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在接待室里,他會見了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農村婦女,對方滿臉悲傷,眼睛哭得紅腫,嗓音嘶啞。魯鳴好不容易安慰老人家靜下來,讓她斷斷續續地開始講話了。
原來,這位老人家就是死者的母親。死者并不叫江曉勇,而是叫魏立冬,是一位來自老區的打工仔,今年才20歲,去年高中畢業后考上了大學,因為家貧如洗,父母無力支撐兒子繼續念書,魏立冬便于去年秋后約了一個叫蔣大胖的同學一塊外出打工。剛開始還給家里打過幾個電話,說他倆準備在此間葫蘆鎮鄰近的一家大型磚窯廠做工,活雖然苦,但窯主許諾的勞動報酬豐厚,年底至少可給家里寄出數千元工資。可一個月以后,再也沒聯系了。就連春節期間也沒一個拜年的電話。就在這時,魏父臥病在床,魏母連著服伺了半年。但魏父已經病入膏肓,最終撒手西歸,魏母傷心極了,再加上思兒心切,幾乎將眼睛都哭瞎了。前幾天,與魏立冬一塊打工的蔣大胖突然出現在魏母面前,抽泣著告訴他老人家,他和魏立冬去年秋末誤入了一家黑磚窯廠。這窯廠規模很大,方圓占地面積有500多畝,圍墻上都架了電網,里面戒備森嚴。門口除了有保安站崗,廠內還有打手日夜牽著狼狗巡邏。打工的人員只見進來的,不見出去的。進廠后身上的東西統統都給沒收了,也不準與外界聯系。勞動強度大,時間長,肚子也吃不飽。廠里打工的幾乎都是外地人。他們都是在進廠以前,被招工啟事上豐厚的報酬所誘惑,進廠后才知落入了陷阱。有的成年累月無償干活,不見一分錢收入。老板反倒欺騙他們,這些工錢統統給存進了銀行,日后利息加倍發還。可你若去辭工,他便又以種種借口拒絕。你想逃走么,有打手、狼狗監視著,簡直插翅難飛。魏立冬和蔣大胖被騙進廠后,苦苦熬了好幾個月,實在撐不住了,兩人便商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豁出去一搏,也許能逃過一劫。前不久,終于找了個機會,魏立冬采取聲東擊西之計,將打手和狼狗引向自己,成功地掩護大胖逃出了這黑窯廠……大胖脫身以后,日夜趕路,回村后便將這消息告訴了魏母。魏母十分震驚,連夜啟程趕到了此間,正要打探消息,不承想在旅社里看到了電視上的認尸公告,死者正是自己分別了10個月的兒子魏立冬。老人家頓時雙眼一黑,當場暈倒地上了……
嘆尸
終于露出了冰山一角,魯鳴和戰友們感到震驚極了。對于這個黑磚窯廠他們雖然也早有耳聞,但苦于沒有真憑實據,無法立案偵查。再說,這個磚窯廠的董事長龔旺發也是當地炙手可熱的人物,人稱“笑面虎”。不僅與社會上的三教九類打得火熱,而且明里暗里與官場上的人物來往也異常密切,單位上向他拉個贊助,或向社會上搞個什么捐贈,他都慷慨大方得很,一擲千金。就憑這種豪爽,他深得不少官員的青睞,不僅當選了縣人大代表,而且又被推薦為市政協委員,成了全縣有頭有臉的人物。誰敢老虎頭上去摸毛,不就自找麻煩了!
可今天這樁人命案子就犯在這大老板身上,魯鳴自然也就感到棘手了。怪不得曾副縣長和金所長以種種借口不讓他對這具無名尸體作深入偵查,原來事出有因啊!
但如今證據在握,豈能讓惡徒橫行!縱然有黑保護傘又有何懼哉?魯鳴迅速向申局長作了詳細匯報,申局長意識到事態嚴重,分別又向市局、市政法委和縣委主要領導公布了案情。上下級取得共識,一致同意采取有力措施,迅速偵破此案。
魯鳴正在部署警力準備采取行動,想不到龔旺發突然出現在他面前了:“魯大隊長,為了支持你們公安工作,我準備捐贈100萬元給你們添置一套先進的偵破設備。”
魯鳴暗中發笑了,這“笑面虎”到底沉不住氣,竟投石問路了。便不露聲色地笑道:“龔大老板來得正好,請你幫個忙認一個人,怎么樣?”將手一招,兩名女刑警便從屋里推出一個披頭散發的年輕女郎,不是別人,正是江曉芳。她是昨天在鄰縣一家發廊落網的。歸案后,交待了圍繞這尸體前前后后發生的一系列怪謎——
那天,魏立冬掩護同鄉蔣大胖逃離黑磚窯廠后,“笑面虎”龔旺發十分震怒,當即喝令打手將魏立冬活活毆打致死。這已經是他犯下的第10條人命案了。為了滅尸匿跡,按照慣例,他又讓自己的貼身保鏢黃茍趁著天還未亮之際,將運尸的板車偽裝成魚車偷偷拖往八角店附近的一片亂葬崗上就地掩埋。又誰知有人趁黃茍在一家店里吃早點時,給順手牽羊拖走了。幸虧讓派出所的金所長及時察覺,準備火化了事。“笑面虎”這才松了一口氣。誰知偏偏半路上又殺出了個刑偵大隊長魯鳴,不僅驗了尸,而且打出電視廣告認尸。“笑面虎”于是又吃了一驚,便決定魚目混珠,找來了在鄰縣一家發廊里的打工女江曉芳,她已成了“笑面虎”的姘頭,自然言聽計從。當即冒充死者的妹妹認了尸,那位金所長又親自做好牛牯嶺上小煤窯賈老板的思想工作,花了一大筆錢,讓他以“事故”名義頂了這個“黑鍋”。后來又發現魯鳴對這具尸體遲遲不同意火化,“笑面虎”深恐死者的親屬一旦前來認尸可就露餡了。于是又讓江曉芳出面用錢買通太古六深夜盜尸……
“笑面虎”一瞧眼前的情景,終于什么都明白了,沮喪地嘆出了一聲:“我這是自投羅網啊!”
與此同時,在申局長的辦公室里也上演了一幕活報劇。那位曾副縣長從外面闖進來便氣勢洶洶吼道:“老申啊!聽說你們在搞什么秘密行動,怎么連我這個分管政法的副縣長都給瞞著了。還有金所長也給拘留了,也不給我通個氣!”
還沒等申局長回話,只見縣紀委書記從屋里踱出來,冷笑著回應:“因為你有涉黑行為,現在我宣布你‘雙規’了!”
曾副縣長就像迎頭挨了一棒,眼前昏黑,身子便倒了下去……
隨著“尸謎”解開,一個鮮為人知的黑磚窯廠迅速被刑警們摧毀。當天,警方不僅從這家地下黑磚窯廠里搜出了許多駭人聽聞的刑具,還有一批打手、10多條狼犬;同時還搭救出了100多名民工,他們被折磨得形容枯槁,臉上沒半點血色了,思維也顯得十分麻木遲鈍。當他們好不容易弄清是怎么回事后,便一個個趴在地上沖著刑警們一個勁地直磕頭,流淚呼叫:“謝謝救命恩人!謝謝救命恩人……”那情景,讓刑警們俱都悲憤得熱淚奪眶而出。
數日之后,市報刊出了一篇通訊《官商勾結的黑磚窯廠的破滅》,文中點名已被拘捕的受賄官員有曾副縣長、金所長等等。
魯鳴讀罷報道,長嘆一聲,頗有感觸地吟出了一首詩:“滿紙悲憤言,一把辛酸淚,只嘆打工仔,俱遭腐敗害!蒼天開了眼,終久不藏奸!”
責 編:謝荔翔
題圖插圖:石 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