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草甸”隨想

小時候，讀了“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那首膾炙人口的詩，我夢中的大草原就定格成了綠草如茵、無邊無際、牛羊遍野的美麗景象。然而，登上江南名山武功山的那一刻，我腦海里積淀已久的大草原景象突然間被置換。眼前那滿山遍野的草甸隨山峰翻滾，和白云相伴，與天地相連，氣勢磅礴，非常壯觀。我的心靈被造物主的大手筆震撼，這里的高山草甸已超越了茫茫大草原，是名不虛傳的“空中草甸”。

去過大草原的人們會說，高山草甸怎堪比茫茫大草原。從表面現象看，武功山的高山草甸是沒有內蒙古大草原那一碧千里的開闊，廣袤無垠的浩瀚；沒有大草原那群鷹搏擊的氣概，萬馬奔騰的磅礴；它也沒有西部高原那個海拔高度和悲壯氣勢；沒有那種深沉而豪放的滄桑；沒有那種莽莽蒼蒼的壯美。這里風吹草低見不到牛羊，這里看不到蒙古包的草原風情，這里聽不到草原歌手深沉而高亢的長調，這里找不到藏北高原的藏羚羊藏牦牛和遠山雪景。但是，武功山的高山草甸卻更有它的獨特之處：它有著讓你驚詫、難忘的魅力，有著讓你震撼的磅礴、大氣，有著讓你感慨、讓你深思的內蘊。

這幾十萬畝高山草甸是個奇跡，它為何要立足于高山之頂？它是怎么形成的？它從山下到山上花了多少個世紀？這其中經歷了多少險阻？這其中又有多少犧牲？

數十億年前，這里是古隆起帶，形成了氣勢磅礴的武功山脈。又經歷了漫長的地質年代，地表的巖石風化成了石礫，石礫風化成了貧瘠的泥土。于是有了生命的起源，有了植物生長的基本條件。于是，在那個遙遠的年代，成千上萬種植物不約而同從低丘出發向高山搶奪陣地。它們勇敢而茁壯的種子或根系都不甘示弱爭先恐后向高山進發，為了生存為了延續為了探索為了競爭為了擴張不顧一切向上攀登。單瘦的竹類、高大的喬木、矮小的灌木、纖弱的野草，它們步步為營，占領一個又一個陣地。

又過去了千年、萬年……

登山大軍中第一個被淘汰的是竹類，別看它單瘦秀麗，卻最懶也最強悍。它無需風力幫忙，也不要動物們的關照，它用堅硬的竹鞭在地下橫行霸道地擴張，在海拔800米以下的山頭山坡占領了部分陣地。這里的土壤深厚肥沃，竹子們已非常滿足，它們傲慢地搖晃著秀氣高挑的身子將一同登山的同伴們趕走。

銀杏、杉樹、馬尾松、檫樹、樟樹、油桐、漆樹等針闊葉林喬木接著被淘汰。料想不到的是，這些最高大、最威武、最堅硬、最張揚的樹竟然也被淘汰。它們大都只到達500——1000米以內的地段。這里有著最適宜各種植物生長的氣候、水土條件，優越的環境讓它們都喪失了斗志，沒有了再往上的勇氣，除了少數幾棵黃山松外，針、闊葉喬木們倚仗它們的高大粗壯優勢搶占了這里的肥沃山地。

再接著淘汰的是青■櫟、麻櫟、冬青、黃連木、杜鵑、烏藥等小喬木和灌木們，最勇敢的灌木也只到達1500米左右的高度。它們爭不過高大的喬木，但它們也以比野草高而粗壯堅硬的優勢爭奪到1000——1500米以內的山頂和坡地。它們累了，它們膽怯了，它們知道前面的路更艱辛，上面的條件更艱苦。它們不愿意再向上冒險，它們將野草趕走，它們嘲諷野草這等纖弱還膽敢與它們競爭。

巴茅、刺芒、蔓根草、狗尾草、虎耳草、野麥子、野百合等草本植物的勇敢而茁壯的種子也不甘示弱，爭先恐后從平地、低丘向高山進發。當低山被喬木灌木們爭先奪去，它們認識到自己的不足，知道上天和父母留給自己的身軀無法與強大的對手抗衡。它們以自己的先天不足作為動力，以對手的嘲諷和兇狠作為激勵，非常明智地放棄了低山，又執著地一步步艱辛地再往上攀登，盡管知道前面充滿了艱難和死亡。

野草中也只有巴茅最堅韌勇敢，它終于來到了最高處。還有為數不多的野百合、野菊花、野水晶、沙參、澤蘭等在巴茅的鼓勵下隨著一道登上了高峰。和他們同時出發的草本同類中的大多數因吃不了苦，耐不住逆境而放棄攀登留在了路上，有的在途中亡命犧牲。于是巴茅大軍帶領這些為數不多的野草們占據了1500米以上的高山陣地。

啊！野草，你終于完成了攀登最高峰的使命。

穹空中的高山并不滿意你的占領，它嫌棄你太矮太小太弱太軟，它企圖把你趕跑，它召集穹空中的風、雨、雷、電、霜雪、烈日向你圍殲打擊。面對狂風暴雨、寒天凍地、酷熱大旱的摧殘，你小小的生命泰然自若地在這里深深地扎根、頑強地繁衍，并終將這些貧瘠的薄土改變成黑油油深厚肥沃的高山草甸土，在這穹山之顛形成了江南特有的幾十萬畝茵茵高山草甸。

哦！勇敢而堅強的野草，你付出了千萬年的代價，你付出了不知多少生命，你承受住了上蒼給予的殘酷考驗。從此，你成了武功山的靈魂，成了武功山的象征。你的精神永恒！

出于對你的崇尚，我曾經四次登上武功山山頂投入你的懷抱。我想不到你一次比一次更強烈地震撼著我的心田。我愛上你了，我深深地愛上了你。

面對漫山遍野面積達幾十萬畝的你，我的心情感動不已。你的那些仍然留在山下的弟兄們，生活在比你優越不知多少倍的舒適環境里：深厚的土壤、充足的水分、適宜的氣候。它們過著舒適的日子，它們長得又粗又壯，高可達一二米，但它們沒有理想，沒有追求，在人們眼里只是一些張揚的普通茅草。你在這里的惡劣環境中雖然最高也不過三四十公分，在山頂和向陽面風的地方，甚至只有幾公分高，但你矮小的身軀卻令我敬佩。有首歌唱道：“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是啊，你纖小而平凡，沒有樹的高大威武，沒有花的芳香艷麗，沒有山下兄弟姊妹們的偉岸。但你以平和的心態和堅定的執著呵護著武功山，默默無聞度過了千萬個春秋。

在山峰高處行走，有時可看到一二株黃山松，它們的蒼勁虬枝和傲然屹立的風姿雖然令人肅然起敬，但它們太少無法成林。你的單株雖然纖弱，但你一株株、一叢叢，株株緊靠、叢叢相生、根根交錯、心心相連，重重疊疊、密密麻麻擠滿了山嶺。你以群體增強了你的力量，你以團隊打敗了所有對手，征服了巍巍高山，戰勝了大自然賦予的重重困難。

從那遙遠的地質年代到現在，你始終站在武功山的最高處，眺望著天地的大變遷。你見到了萬物的枯榮輪回，你見證了人類的進化和發展；你洞察了天地間、人世間的一切丑惡，所以你用高尚情操昭示世間，警示人類。

呵，我聽見了，我聽見了你豪放的喊聲，聽見了巍巍群山和蒼蒼天穹震蕩的回聲。多么偉大多么恢宏多么豪邁的聲音！它既是遠古的回響，更是新時代精神的召喚！

謝謝你，“空中草甸”，謝謝你站在高處的永遠的啟迪！

注：武功山位于江西西部，地跨萍鄉市蘆溪縣、宜春市袁州區、吉安市安福縣，其中以萍鄉市的蘆溪縣為主，是江西省最高的山，集“國家森林公園”、“國家地質公園”、“國家重點風景名勝區”于一體。其1500米高以上部分絕大多數為高山草甸，高山垂直型不同自然植被景觀為江南罕見，高山草甸因其面積之浩瀚、氣勢之磅礴，被稱為“江南一絕”。

責任編輯 閻強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