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梅四祖寺虔誠的度過禪門生活,是平生非常奇妙的體驗。雖然與平時自己的生活方式、生活節奏、生活內容格格不入,即使在自己離開許久后的今天,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恬靜、樸素和美。 五日生活禪,讓身心徹底放假,讓自己生生地剝離當下的世俗,讓自己的生命在這里扎根。每一天的鐘聲、每一聲誦經、每一次叩首、每一個僧人、每一粒米、每一回晚課,都讓自己全然的放下,不知自己是俗人亦或是僧人,不知禪的滋味,卻百般的品嘗禪的真意。五日生活禪,讓我知道,生命的時空,有一段叫做舍得,舍得后是真正的禪定,那里有自己生命的真神。禪,我的原來。
禪門每日作息時間表
04:30 鐘鼓(起床)
05:00—06:00 早課誦經
06:00—06:30 早齋(早餐)
06:30—07:30 休息
07:30—08:00 出坡(打掃衛生)
08:00—11:30 坐禪誦經
11:30—12:00 過堂(午飯)
12:00—14:00 休息
14:00—16:30 坐禪誦經
16:30—17:30 晚課誦經
17:30—18:00 藥食(晚飯)
18:00—19:00 休息
19:00—21:00 坐禪誦經
21:00 鐘鼓(休息)
聞鐘
“梆、梆、梆”,清脆的早板,劃開了沉寂的夜空,喚醒沉睡的人們。
早板過后,晨鐘初響,此時是清晨四點半。
聽著鐘聲睡去,又聽著鐘聲醒來。傾聽鐘聲,心與鐘聲融為一體,隨著鐘聲一起波動、減低、慢慢消失。在鐘聲的幫助下,心回到當下一刻。
我從床上坐起來。外面一片漆黑。伸展一下胳膊,搓一搓臉。想起凈慧老和尚所說“善用其心,善待一切”,我在黑暗里,微笑了一下。
洗漱畢,回到床邊,穿上衣服,準備去上早課。打開門,見到外面一片朦朧,昏黃的光影里,已經有人往大殿走去了。
雙腳落到大地上,我朝著大殿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里,對于一路上遇到的僧人、在家信眾,都報以微笑。也許他們看不清我黑暗中的笑臉,這沒有關系。
朝課
對于禪,可以說,以前我一無所知。潛意識里,我甚至覺得宗教都是迷信。對于為什么這些迷信的事物,能夠歷經幾千年而不衰?一直搞不明白。但,當我真正走進禪門后,我才知道我們原來如此淺薄,佛陀的智慧充滿了無神的思想,充滿了科學精神,充滿了平等。
緣份是不可思議的。一踏進寺院,就有了完全不同的感覺。站在大殿門外,看僧人們作早晚課,聽見引磬聲、木魚聲,我淚流不止,一直到功課結束。說不出流淚的理由,既非感動,也非觸景生情,只是想流淚,仿佛淚水與我無關。
“這是你的善根發動了。”有人對我說。我想,也許是吧。
早上四時半起床,五時上早課,念經,拜佛。一百多人站滿了大殿,我站在后面。一開始,僧人們五體投地,向佛頂禮,只有我直挺挺地站著,雙手合掌表示尊敬。覺得自己很刺眼,雖然沒有人對我表示非議。早課中,僧人們第二次頂禮時,我也跟著跪下了。
誦經開始,我聽不懂僧人們念的是什么,唱的是什么。唯一聽得明白的是“南無觀世音菩薩”。此情此境,語言和書本,已經不再重要,心里一片莊嚴、寧靜、融和的境界。梵樂像一股暖流,注入我的血脈,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流淚了,非常清醒,并且,我明白流淚的緣由。
當隨著維那師的念誦跪下去拜愿時,一種無邊無際、也無明確對象的悲憫之情油然而生。淚水浸濕了我匍匐的坐墊。
那次流淚是懺悔。“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這是懺悔時的唱誦。沒有具體的所懺悔的人和事,也正因為這樣,懺悔具有了更為深遠的意義和力度,好像是從根本上否定了自己,又從根本上肯定了自己,心里有一種“回歸本體”的感覺,不由得喜極而泣。
念誦之后,要長時間的繞佛。我走在隊伍的最后,雙手合掌,兩目微垂,一邊隨人流移動腳步,一邊念“南無觀世音菩薩”。我們的隊列像一條小河,蜿蜿蜒蜒,在坐墊間流動,首尾相接。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與大家的融匯在一起,低沉委婉,聲聲相連,像一串不斷的念珠。我眼前浮現出一條路,一條無始無終的路。
禪食
吃飯與禪,在我看來,是兩件沾不上邊的事,怎么現在變成了一回事?凈慧老和尚說,能否從吃飯體驗到禪,關鍵在于我們的心是否能夠覺照自己當下的一舉一動。如果去掉吃飯時的“百種須索”,不去分別取舍,那么吃飯不但是滋養自身,也是用心修行之處。
學習、吃飯,就可以在日常生活中體驗禪。
齋堂里,一排排棗紅色的條桌上,擺著一對對鑲了兩道藍邊的大白瓷碗,一只盛滿了白白的米飯,另一個盛了一些菜。筷子枕在一張餐巾紙上,橫放在靠條凳這一側,筷子尾在右手邊。桌凳很普通,但平整、干凈。
齋堂有三個門,中間是僧人們排隊進出的門,兩側分別是男眾、女眾進出的門。
早晨四點半,起床,洗漱畢,五點鐘,上殿誦經。早課結束之后,云板響起,我跟隨上早課的僧侶們,來齋堂過堂(吃飯)。
進得門來,魚貫而行,依序走到座位前,向上問訊后,入座。
起得早,此時有些餓了。在條凳上坐穩之后,以為可以吃飯了。剛要伸手拿筷子,一看左右,人們都安安靜靜地坐著,又把手縮了回來。
此時,有僧人擊打法器,領眾誦經。
所有進餐的人都合掌胸前。身邊的人會念,正跟著念;我不會念,跟著大家一起合起掌來,靜靜地聽。隱約聽出,僧人們念誦的是“供養諸佛和諸尊菩薩”。面對充饑養身的食物時,僧人再度提醒自己,不忘上求佛道、下化眾生。
后來,大家齊誦“阿彌陀佛”后,開始進餐。此時,要先將菜碗移近自己,拿起筷子,再端起粥碗。進餐時,要挺直腰板,不能趴在餐桌上。
進餐期間,端著菜盆、飯盆,或提著粥桶的僧人沿著桌子間的夾道巡視著。這些在他人進餐期間服務的人,禪門稱為“行堂”。如果你想加菜,不用說話,也無須舉手,只是把菜碗推到桌邊,行堂的僧人看到后,就走過來,給你盛菜。如果欲添粥,可將粥碗推至桌邊。
在寺院里吃飯,不能剩。添飯添菜時,如果吃不了一整碗,要根據自己的需求,用筷子在碗中比劃一下自己要多少,這樣便于行堂的人按你的需要來盛。
在社會上,坐在飯桌前時,我們已經習慣了推杯換盞,吆三喝四,言談嬉笑。在寺院里,進餐時,要學會保持安靜,靜默地進食。
飯畢,看左右的人將兩個碗摞好,推至桌邊,筷子順在碗的右邊,也學著做。
以為吃飽了可以走了,再看左右,人們都坐著不動,我也靜靜地坐著。
此時,我得以觀察整個齋堂。齋堂像個大教室,中間高的那一塊,像個講壇。寺里的明奘法師巍然端坐,兩側的僧人和在家信眾都面向中間對坐。
明奘法師在不急不緩、行云流水般吃飯、吃菜、喝湯。后來,他環顧左右,可能是看到大家幾乎都吃完了,他才放下手里的碗筷。
領誦經文的法師,看到明奘法師進餐畢,又開始領眾誦經。
飯后誦經時,那些沒有吃完的人,也停下了碗筷,和大眾一起合掌誦經。
誦經結束后,眾人起立,雙手合掌,依僧人先、在家信眾后的次序離開齋堂。
寺院里的飯,吃得人意趣盎然。
據說,當年佛陀曾教誡弟子《食存五觀》。即于飯食時,需作五種觀想。
1、計功多少,量彼來處。
2、忖己德行,全缺應供。
3、防心離過,貪等為宗。
4、正事良藥,為療形枯。
5、為成道業,應受此食。
首先,應想這份食物的來處,它凝聚了無數人的辛勤勞動,才成為你的盤中餐,因而要珍惜它;其次,衡量今天自己的修行,是否對得起這份飲食,否則應該懷慚愧心受食;第三,對美味飲食也不應生起貪心,不要暴飲暴食,要有節制地食用;第四,就像病人為治病而吃藥一樣,不應挑剔飲食的好壞;第五,為有一個健康的身體,順利地進行修行,我們才接受這份食物。
佛陀的這一番話,使人對佛門的“吃飯教育”肅然起敬;同時也不懷疑其教育效果——我親眼見到僧人們將散落在餐桌上的飯粒,習慣性地撿起來放進嘴里……
我們坐在長條凳子上,用一生中從未有過的鄭重對待碗中食物,心里卻驚喜地贊嘆,原來飯可以這樣吃!
《法華經·五百弟子受記品》說,學法與修禪,都是人的精神食糧,能資益人身。佛教徒的食物有兩種,一種是法喜食,一種是禪悅食。法喜食,指人聞法歡喜,增長善根,資益慧命,如世間之食,能養諸根,支持其命;禪悅食,指人修習禪定,得寂靜之樂,心身怡悅,安樂自在。
禪無處不在。一顆覺照的心,能夠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與禪相契合。以禪悅為食,能夠讓我們的生活因為擁有佛法而充滿歡喜。
這份禪悅,就在我們的舌尖上。
藥石
藥石,禪門的晚餐。
過堂,指寺院僧眾吃早餐、午餐。
晚課之后,僧眾可以到齋堂進晚餐。這頓飯,可吃可不吃,許多僧人是不吃的。
佛陀時代,約束僧人日中一食或者過午不食。由于風土民情不同,佛教進入中國之后,一開始僧眾也過午不食。自唐代以后,農禪并重,僧人自耕自食,勞動量大,百丈懷海禪師與時俱進,率先改革,過午不食,漸漸放棄,寺院開始提供晚餐。為了不和戒律明文抵觸,故稱晚間所吃的粥飯為“藥石”。
藥石,原指療病用的藥餌及石針,引申為禪林中晚間所吃的粥飯。這頓飯,是為養體療病,進修道業,像藥物一樣醫治我們有病或未病的身體。
晚鐘
四祖寺的夜更加靜謐,順著長廊,慢慢地踱著,隱隱約約的燈光,照不透廊外的夜色,像走在夢中。遠遠望去,或高或矮的柏樹,依稀可辨。周圍隱隱的燈光,給夜色中的四祖禪寺增了許多的溫情。鐘樓上的風鈴,偶爾從容地響起,風鈴的響,讓四祖禪寺的夜多了幾許的幽靜安詳。
這時,鐘鼓樓上的佛鼓聲密集而來。
此時,擊鼓的僧人緊握鼓槌,雙手在鼓面上游走,或緩或急。那鼓聲,密時如雨,讓人無法插腳;緩時如濤,洶涌不絕;輕時如微風,拂面不寒;急切時如激浪,雪白數丈……
忽然,鼓聲停住了。
這時,“鐺——”鐘樓之上,晚鐘又起。
現實的鐘聲,一波一波傳來,清涼如水,浸潤著身體的每一個部位。
鐘聲悠揚,語言已經多余。
所有的修行人靜靜地站著,聽鐘。
佛寺的鐘聲,經常啟發詩人創作。
杜甫在洛陽龍門石窟游歷時,聽到了奉先寺的鐘聲。在他的詩《游奉先寺》中寫道:“欲覺聞晨鐘,令人發深省。”
張繼考試未及第,在歸途中,夜泊楓橋,夜不能寐,提筆寫下“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寒山寺鐘聲,是我在文字上最早接觸的寺院鐘聲。
四祖寺的鐘聲,在現實中每日規律的起落;藏在我內心的鐘聲,從此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