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8年,胡適在北京女子師范大學(xué)作了一次演講,題目是《美國的婦人》。他說:
依我的觀察,美國的婦女,無論在何等境遇,無論做何等事業(yè),無論已嫁未嫁,大概都存一個“自立”的心。別國的婦女大概以“良妻賢母”為目的。美國的婦女大概以“自立”為目的,“自立”的意義,只是要發(fā)展個人的才性,可以不倚賴別人,自己能獨立生活,自己能替社會做事。
胡適認(rèn)為:“這種觀念是我們中國婦女所最缺乏的觀念。這種風(fēng)氣,倘能傳播開去,便會漸漸的造成無數(shù)‘自立’的男女,人人都覺得自己是堂堂的一個‘人’,有該盡的義務(wù),有可做的事業(yè)。這些看法,雖不足以解說婦女的全部問題,但傳輸了女子解放發(fā)展的最基本精神。”
一
胡適預(yù)言:“將來一定要成為世界女權(quán)史上一篇永垂不朽的大文;將來一定要在中國女權(quán)史上占一個很光榮的位置”的著作,并未能引起相應(yīng)的注意,這部古典名著是《鏡花緣》,他研究論文的題目叫《〈鏡花緣〉的引論》。
在“引論”開篇,胡適便寫出“李汝珍”一節(jié),從多種材料的勾沉梳理中,考證出《鏡花緣》的作者是京兆大興縣人氏李汝珍。之后,胡適寫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章節(jié)“《鏡花緣》是一部討論婦女問題的書”。
胡適說:“李汝珍所見的是幾千年來忽略了的婦女問題。他是中國最早提出這個婦女問題的人,他的《鏡花緣》是一部討論婦女問題的小說,他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男女應(yīng)該受平等的待遇,平等的教育,平等的選舉制度。”
李汝珍是一個留心社會問題的人。這部《鏡花緣》的結(jié)構(gòu),很有點像司威夫特的《海外軒渠錄》(今譯《格列佛游記》),是要想借一些想象出來的‘海外奇談’來譏評中國的不良社會習(xí)慣的。
二
女兒國是李汝珍理想中給世間女子出氣伸冤的烏托邦。——胡適
這個女兒國,讀過《鏡花緣》原著的人都知道,是個一切以女子為主的國度。在這里,男人穿上衣裙,在家里“治內(nèi)事”;而女子,穿上靴帽,在外主事。胡適認(rèn)為:“這是李汝珍對于婦女問題的根本見解:今日男尊女卑的狀況,并沒有自然的根據(jù),只不過是‘自古如此’的‘矯揉造作’,久久變成‘自然’了。”為了證明人是“矯揉造作”而來,書中還設(shè)計了一段絕妙的情節(jié):一個去女兒國參觀的人(林之洋),被女兒國王看中,選為王妃。可是,他不似女兒國的男子那般“矯揉造作”,所以必須加以改造治理。這個過程,描述得相當(dāng)細(xì)致,足以引發(fā)對現(xiàn)實女子的生存狀態(tài)進(jìn)行反省。
三
胡適考證,李汝珍寫作《鏡花緣》約在1810年至1825年之間,也就是清朝嘉慶、道光年間。他對李汝珍及其著述作了絕高評價:
三千年的歷史上,沒有一個人曾大膽的提出婦女問題的各個方面來作公平的討論。直到十九世紀(jì)的初年,才出了這個多才多藝的李汝珍,費了十?dāng)?shù)年的精力來提出這個極重大的問題。他把這個問題的各個方面都大膽的提出,虛心的討論,審慎的建議。他的女兒國一大段,將來一定要成為世界女權(quán)史上的一篇永垂不朽的大文;他對于女子貞操,女子教育,女子選舉等等問題的見解,將來一定要在中國女權(quán)史上占一個很光榮的位置。
時至今日,我們不得不說,胡適的預(yù)言,有些落空了。即使在今天,能充分意識到《鏡花緣》中男女平權(quán)價值的讀者,為數(shù)不多,以此角度來研究這部古典小說的學(xué)者,亦是鳳毛麟角。因此,我們不僅可以深刻感受《鏡花緣》著者李汝珍的先覺和寂寞,同時也為胡適重估古典作品的睿智眼光感慨。對于李汝珍這位中國女權(quán)思想的先驅(qū),對于胡適這位“文學(xué)革命”的舞動大旗者,我們除去表示由衷的敬佩,還有為將他的“預(yù)言”變成現(xiàn)實而努力的責(zé)任和義務(wù)。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