針對性有賴于聆聽臺灣人聲音

中外媒體在兩岸關系報道上的差異，在兩岸簽署《海峽兩岸經濟合作框架協議》(ECFA)以來有越發清晰的體現。境外媒體多從大陸“發動經濟攻勢”這一角度著手，把臺灣塑造成“強勢大陸”面前一個被動、無奈的小島。這種頗具畫面感的誘導，滲透于西方讀者對現階段兩岸關系的認知之中。而大陸媒體，包括外宣媒體在內，常常公式化地強調經濟交往對兩岸破冰的歷史意義，強調ECFA的互惠互利。雙方共同缺失的，是對島內生態耐心、細致的分析與呈現。聆聽臺灣人的聲音，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步。

誰在說?

境外媒體，包括頗有名氣的大報在內，對兩岸關系的報道有鮮明的預設立場。在有關ECFA協議簽署的報道中，常見的描述是“大陸來襲”導致臺灣人失業，小手工業者憂心忡忡。臺灣的“受害者”形象充斥書尾報端。《紐約時報》2010年5月一篇題為“Weighingthe Costs in AsianTrade Talks”的報道，講述了一位29歲的廖(音)姓臺灣制鞋個體戶在兩岸商討ECFA協議之際，對大陸競爭對手的恐懼和日后失業的擔憂。對廖的個案特寫過后，文章自然過渡：“廖是臺灣數以萬計的制鞋者之一，他們大多依賴島上的消費者維持生計。”文章進而拋出基調：ECFA利弊孰大實未可知。

廖的擔憂很可能是真實的，但這未必能代表臺灣人想法的總體真實，這里有大片空白需要我們自己來填補。外媒的這一類操作早已駕輕就熟：文章的框架已經搭好，大半篇文章的段落也可以先緊鑼密鼓地進行，只需引用一個看法相對悲觀的臺灣人，往開頭一填充，就算大功告成。換句話說，開頭可以置換成張姓、李姓、馬姓的任何人，只要引語符合要求，而結論是早已定下的了。

這決不是客觀的采訪。境外的觀察人士在很多情況下是借彼之口，表達自己的看法，卻反過來以臺灣草根代言人自居。真正在說話的，不是前臺的發聲者，而是背后那個“揮動長矛”的人。中國的媒體人要想棋高一招，必須謹慎避免這種預設立場、采訪填空的做法。

我們常說的“忘記外宣做外宣”就是這個意思，如果時刻想著反駁，想著如何無懈可擊地講述兩岸關系，深度的思考就變得不可能。在講述兩岸關系的時候，我們有太多程式性話語，枯燥辭令，如果不跳脫開來，靠這種直陳全然無法撼動外界對兩岸關系的既有觀念。在著手進行兩岸關系報道時，在下判斷之前，媒體人必須稍稍抽離，聆聽和接受方方面面的想法，這種先后順序我們必須堅持，這是一種自信，也是講述真實兩岸關系的前提。

“具體”的臺灣人

聆聽和呈現臺灣人的聲音，需要透徹地了解臺灣社會，否則有可能一葉障目。對于很多大陸人來說，臺灣并不是一個熟悉的地方。盡管臺灣的車輪餅、三杯雞在大陸流行了好幾年，臺灣的通俗文化在大陸擁有越來越多的粉絲，今年剛剛敲定的臺灣自由行讓大陸游客有更多自由親近寶島的機會，但60余年里兩岸各走各路，隔閡是真切存在的。這也是2009年《我們臺灣這些年》一書風靡大陸的原因。該書以平民視角勾勒出了臺灣社會的過去30年，有一位臺灣的朋友對我說，這本書展現出的臺灣社會尚不足萬一，卻已經獲得了那么大的成功，實在不可思議。

《我們臺灣這些年》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來自臺灣老百姓的“平民視角”，這也是我們在兩岸關系的外宣報道中常常忽略的東西。單就這一點而言，外媒的做法比我們巧妙得多。他們擅長白描，一兩個故事的勾勒，就讓讀者有清晰的畫面感，繼而產生共鳴。在我們的報道中，“同胞”、“臺灣人”這樣的字眼大量出現，但他們常常是一個面目模糊的群體，盡管他們當中的很多人與大陸有各種日常聯系，對大陸人有自己的看法，對兩岸關系的走勢有個人鮮活的判斷。

他們當中很多人樂于看到臺灣與大陸走近，比如IT行業的白領，對他而言，ECFA意味著更廣闊的市場，更多的訂單，更好的公司前景；比如旅館老板娘，對她而言，自由行意味著有更多驢友去她那里投宿，臺灣的主流媒體甚至還批評政府初期對自由行限制過多，讓更多的大陸背包客白白等待。他們的心態和見解早已超越了外媒的刻板印象，甚至會讓大陸人自己感到吃驚。

負面的聲音當然也有，部分傳統行業可能會在競爭中受到沖擊，但就連這一點也并非全然像外媒記述的，臺灣人因恐懼大陸人來搶飯碗，反對兩岸簽署經濟協議。另一位在臺灣的朋友告訴我，臺灣南部一些民眾傾向于反對ECFA，他們不是反對大陸，或者怕跟大陸競爭，而是害怕ECFA帶來的果實通通被北部的親藍派拿走，這種區域差異也是民進黨在選戰中一再拿來攻擊利用的東西。

如果我們的外宣媒體多呈現這些具體的聲音，而不是籠統地講述大趨勢和大道理，我們的講述會有更大的說服力。如果我們引用的平民視角更復雜，更全面，疊加在一起更能折射出島內真實的生態，外媒長期以來的簡單化套路也就搖搖欲墜了。我們需要聆聽更多的“具體”的臺灣人的聲音，從中發現問題，甄別主流，而不是把他們當成一個持有共識的、沒有多大內部區別的群體。否則，我們自己就落入了另一個簡單化的窠臼。

常態化報道

在我們的媒體上，臺灣報道井噴的時期往往是美國對臺售武前后，日常報道屈指可數。外宣媒體通常不會辟專版單做臺灣報道，這其實給人造成了一種不自信的印象，好像我們的臺灣報道只是為了反對美國對臺海關系的介入，只是為了向國外反復重申“臺灣是中國一部分”的原則。對兩岸話題的報道應朝著更加常態化的方向發展。

對臺售武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外交問題，但兩岸關系裹挾的東西遠遠超過軍事層面，經濟、社會、文化方面的交往越來越多。就拿大眾文化領域來說，臺灣文學和電影在大陸有不小的民眾基礎，大陸電視劇在臺灣備受青睞。在教育領域，兩岸學術交流越來越多，臺灣高校已開始招收大陸學生。日常話題常常被外媒拿來做文章，也常常被歸結到大陸越來越強勢、臺灣面臨全面競爭時顯得無奈被動這一簡單結論上去。

其實，天然的文化基因和語言紐帶正讓兩岸交往成為彼此豐富生活的一部分，這是一個不可逆的趨勢，其中也一定伴隨著誤解和摩擦。兩岸民眾需要一定的磨合期，更好地了解彼此的習慣與需求。拿《讀者》雜志去年在臺灣發行一事來說，一些臺灣本土的出版人認為該雜志應該更好地了解臺灣人的口味和市場分層。這些日常交流中的嘗試都需要經過一定的打磨，才能為兩岸互視提供更好交流的橋梁。這是很正常的事，決不該因為困難出現而被簡單否定。兩岸關系的問題，兩岸人自己最清楚，也最有可能找到解開麻煩的辦法，媒體應當做那個忠實、冷靜的記述者。

兩岸關系不是什么空話，它包含著政治，也體現于每一天的日常交往。媒體人在報道兩岸關系時需要更多自信和耐心。我們不應回避問題，但要判斷和把握總體真實；我們要學會設置日常議題，引用更多、更豐富的平民視角向那些真正關心兩岸交往的人呈現一個真實的臺灣，和真實的兩岸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