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與“意境”的內涵及審美差異

摘 要：意象是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結合，是審美情感與外物表象的審美契合，是作者的內在情思與生活的外在物象的藝術統一，其藝術特征是沖突。而意境則是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能誘發和開拓出豐富的審美想象空間的整體意象，是意象綜合升華的整體性詩意。意境的基本美學特征在于意與境二者的渾然融徹、水乳交融，也就是兩者的和諧。

關鍵詞：意象；意境；內涵；美學特征

作者簡介：季夫萍，臨沂大學傳媒學院講師，唐宋文學。

“意象”與“意境”在中國古代文論，特別是詩歌研究中是經常使用的兩個術語。由于都有一個“意”字，人們在使用它們時往往通用或混用，分辨不出它們之間的差別，尤其是近代西方又發生了Imagism（意象主義）詩歌運動，歐美文論中也大量出現“image”（中文譯為“意象”）這一術語。人們對這些術語范疇的界定可謂莫衷一是，因此，有必要對其進行辨析。

意象是我國古代文論中早已存在的一個概念，其理論之源可以上溯到《易經》。在《周易#8226;系辭》中有“圣人立象以盡意”的闡述，這是雖然還未將意象作為一個詞組、一個完整的概念提出來，但對“意”與“象”的關系的探討，對后世的意象論發生了深遠的影響。最早將“意”“象”合為一詞的是東漢的王充，他在《論衡》中說：“禮貴意象，示義取名也。”1將意象理解為一種象征。劉勰是第一個將意象引入文學領域的理論家，從此這一術語便在評詩范疇內廣泛運用，但指向并不固定。“使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2劉勰所謂意象，是指意中之象，即意念中的形象，說明意象在創作構思中的重要作用。“意象應曰合，意象乖曰離。”3這里的意象既指意，又指象，并論及主觀與客觀兩方面的關系。明代以后，意象理論繁榮并成熟，意象的概念內涵更為寬泛，有的指向境界，有的更接近于今天所說的藝術形象。如王廷相說：“夫詩貴意象透瑩，不喜事實黏著，古謂水中之月，鏡中之影，可以目睹，難以實求是也。”4又如：“畫之意象變化不可勝窮，約之，不出神、能、逸、妙四品而已。”5歸納整理意象內涵發展過程的核心要素和基本指向，可以將其范疇確義為在文學文本中呈現的主觀與客觀有機結合的審美形態，亦即我們通常意義下的文學形象或藝術形象。

作為詩學名詞的意象并不難理解，它屬于復合名詞，是構成詩歌內容的基本元素。“意”指詩人的主觀意識、情志在詩歌中的藝術表現。它是詩人對現實審美感受的理性升華，是構成詩歌創作的旨向和主導。詩人的“意”不可直白表達，須與詩歌的感性內容緊密相連、融為一體。“象”就是客觀物象，即詩歌借以抒情言志的外物表象。它既是天地自然之物象，也是經驗上或約定俗成的存在之象，“盡意”是“立象”的目的。“意象”合起來，就是主觀情意與客觀物象的結合，是審美情感與外物表象的審美契合，是“神與物游”、“神用象通”的產物。詩歌的意象，是詩人的內在情思與生活的外在物象的藝術統一，是詩人將意與象融合后創造出來的可感觸的具象，是詩人的內在情感與外物表象構成的審美契合，是詩人將現實生活轉化為藝術形象不可缺少的中間環節。

文學作品的創作，不僅要著力于意象的捕捉，更要著力于意境的創造。作為我國古典文論中獨創的概念及理論體系，意境集中體現了華夏民族特殊的審美情趣和審美理想。意境論早在魏晉時期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鐘嶸的《詩品》中已見端倪，盛唐之后開始全面形成，王昌齡《詩格》將意境與物境、情境并舉，將意境作為詩歌創作的一種高層次境界予以提倡，指出“詩有三境”這以后，皎然、劉禹錫、司空圖都對意境理論加以引發，提出了“緣境不盡曰情”6“境生象外”7“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和“韻外之致，味外之旨”8等命題，豐富和完成了意境論的基本構架。清末學者王國維是意境理論的倡導者集大成者，他在《人間詞話》中對意境的本質和創造不僅注意到詩人主觀情意的一面，同時又注意到客觀物境的一面，認識到二者必須交融才能產生意境：“文學之事，內足以攄己而外足以感人者，意與境二者而已。上焉者，意與境渾，其次或以意勝，或以境勝，苛缺其一，不足以文學。”9“有造境、有寫境，此理想與寫實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頗難分別，因大詩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寫之境亦必臨于理想故也”10總結意境理論的基本指向，其概念的內涵應為“意境就是情景交融，虛實相生的，能誘發和開拓出豐富的審美想象空間的整體意象”，11是意象綜合升華的整體性詩意。

意境的基本美學特征在于意與境二者的渾然融徹，具體地說，它表現為主觀與客觀的契合無間，藝術形象的情景交融。所謂意與境渾，指的是意與境二者互相滲透，互相轉化，互相交融。黑格爾說得好：“藝術作品所處的地位是介乎直接的感性事物與觀念性的思想之間的，它還不是純粹的思想，但是盡管它還是感性的，它卻不復是單純的物質存在，像石頭，植物和有機生命那樣。藝術作品中的感性事物本身就是一種感性的東西，但是它又不像思想的觀念性，因物它還作為外在事物而呈現出來。”12黑格爾的這段話很能說明我國古代意與境在作品中的關系。

要求“意與境渾”，這誠然是衡量意境深淺有無的標志之一，但從更深的意義上講，意境又是一種特殊的情景交融。這種特殊性突出表現為“境生象外”，也就是司空圖所說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其特點如下：首先，它包括相互聯系而又彼此特點不同的兩個象或景，第一個象或景是實寫，是作品的實體部分，第二個象或景是虛寫，是作品的空間部分。第二個也即是劉禹錫所說的“境生于象外”，指實寫的象或景背后有一個可以意味卻難以實指的幽深境界，它最終依賴于第一個象或景的比喻、暗示、象征和指引，再經過讀者的聯想和想象，以產生象外的境界。若無實景暗示，也就無所謂“境生于象外”。其次，第二個象或景，是活動的、空靈的、富有生命力的境界，它與言外之意有聯系，也有區別。“言外之意”是就語言與意義的關系而言，側重說明作品的內容；“象外之象”是就藝術形象的塑造而言，側重說明藝術形象的特質。一般，藝術作品有言外之意，不一定就是境生于象外，反之卻是成立的。“象外之象”，“景外之景”的產生，體現了藝術形象有限與無限的統一，藝術創造與藝術欣賞的統一。

由上文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從美感類型來看，意境給人的一般是優美感，其特征是和諧；意象給人的一般是崇高感，或者是崇高感的亞形態如荒誕感、神秘感，其特征是沖突。兩個概念之間的關系，可以這樣理解：意象是形成意境的材料，意境是意象組合后的升華。單個意象不可能創造意境，而意境則是文學意象的高級形態之一。

因此，意象與意境在內涵及審美特質上既有著緊密的聯系，更有著明顯的差異。首先，意象與意境雖然都包含著作者主觀的意和客觀的景、象兩個方面，都強調創作中物我交融、心與物共，但意象更著眼于具體塑造描繪物象時所投入寓含的意情，而意境則更多的是指向整體文本所賦予讀者的審美感受，其“境”更偏向于主觀情悟而非客觀物致。其次，意象作為藝術形象的別稱，它是構成藝術作品的基本單位，沒有意象也就無所謂文學作品，而意境既不是構成文學作品的基本要素，也不是衡量藝術高低的唯一標尺。另外，意境能綜合和升華文學作品的意象從而使作品體現出整體性、深刻性的韻味。若沒有意境，即便有一定的意象或眾多的意象，也往往是情思浮泛寡味或情緒雜亂的作品。

參考文獻：

1、王充： 《論衡#8226;亂龍》

2、劉勰： 《文心雕龍#8226;神思》

3、何景明：《與李空同論詩書》

4、王廷相：《與郭介夫學士論詩書》

5、劉熙載：《藝概#8226;書概》

6、皎然： 《詩式》

7、劉禹錫：《董氏武陵集記》

8、祖保泉：《司空圖詩品解說》

9、王國維：《人間詞話工稿序》

10、王國維：《人間詞話》

11、童慶炳主編：《文藝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1992年。

12、黑格爾著：《美學》，朱光潛譯，商務印書館，19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