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飲水詞》“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的個性藝術

摘 要：納蘭性德是清代著名詞人，其詞塑造出了不少獨特的意象，具有瀟灑空靈的藝術特性，且善于表達真情實感，彰顯了“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 的個性藝術。

關鍵詞：納蘭性德；《飲水詞》；個性藝術

作者簡介：關滿春，女（1988-），陜西省安康市，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中國古代文學——明清文學方向研究。

納蘭性德（1655—1685），原名成德，字容若，號楞伽山人。康熙十二年進士，大學士納蘭明珠長子。在清代，納蘭性德與朱彝尊、陳維崧并稱“清詞三大家”。他一生著述頗豐，有《通志堂集》二十卷；《淥水亭雜識》四卷；《詞林正略》；《大易集義萃言》八十卷；《陳氏禮記說補正》三十八卷；編選《近詞初集》、《名家絕句鈔》、《全唐詩選》等書。

納蘭性德有詞集《飲水詞》，后代對此多有評論。清末學者梁啟超先生曾評論《飲水詞》：“容若小詞，直追后主”。陽羨詞祖陳維崧也曾評價“《飲水詞》哀感頑艷，得南唐后主之遺”。《蕙風詞話》著者況周頤稱他為“國初第一詞人”。康熙皇帝亦夸贊納蘭性德為“文苑詞宗”。近人徐志摩曾寫到“容若君度過了一季比詩歌更有詩意的生命，所有人都被甩在了他櫓聲的后面，以標準的凡夫俗子的姿態張望并艷羨著他。但誰都知道，天才的悲情卻反而羨慕每一個凡夫俗子的幸福，盡管他信手的一闕詞就波瀾過你我的一個世界，可以催漫天的焰火盛開，可以催滿山的荼蘼謝盡”。由此可見納蘭性德在有清一代詞史上的影響，足見其詞的藝術魅力。

《飲水詞》在整個清代頗具特色，故前人對之頗有好評。今日留存的納蘭詞，作為一個立體性的文本，為后人提供了多種闡釋的可能性。這里筆者不揣谫陋，對歷代多家的研究成果略做整合，試對《飲水詞》的藝術特色略作分析。

一、千古傷心詞人筆下的獨特意象

當代著名學者袁行霈先生根據題材將意象劃分為五類：“自然意象，社會生活意象，人類自身意象，人的創造物意象，人的虛構意象。”[1]納蘭性德出生貴胄，一生富貴安逸，卻天生一顆惆悵心。后主李煜的千古愁情已被其丹青妙手繪之殆盡，其獨特的月、水雨意象，令人不忍卒讀。如《烏夜啼》中“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浪淘沙》中“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等等。后主以自然之舌言情，以自然之眼觀物，以其耶穌，釋迦荷擔全人類的苦痛抒情，感染了諸多讀者，被后人稱之為千古傷心詞人。然而納蘭容若卻另辟蹊徑，別長一段惆悵，另生一顆傷心，同樣發出了千古傷心詞人的感慨。如“我是人間惆悵客”的惆悵悲涼，“冰河大河流，茫茫一片愁”的塵世傷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人生慨嘆。從古至今，人的心底天生有一段憂郁的情愫，而《飲水詞》如一雙無形的手擰開了人們的情感門閥，使人們的天生一段柔情借助水之意象傾瀉出來。只寥寥幾句，比千言萬語還能說盡我們心中的滋味。縱觀容若詞，清新俊秀，哀艷頑感。其詞頗有南唐后主李重光的風格，事實上他本人也十分欣賞后主詞，他曾說：“花間之詞如古玉器，貴而不適用；宋詞適而少貴重，李后主兼而有其美，更饒煙水迷離之致”。

水是納蘭心中的另一段柔情，月是納蘭心中的惆悵佳話。據人統計：納蘭詞中，月亮意象頗多，記有241處，如《淥水亭秋夜》中“西南月落城烏起”，寫詞人面對良辰美景對酒當歌卻愁緒難以釋懷，眼看城頭烏鴉飛起在一個不眠之夜，卻“月落城烏啼未了，此情待共誰人曉”寫心中的寂寞之情無人知曉。詞人借月抒懷并融入了自己的主觀情志，使月之意象更加惆悵悲涼。《酒泉子》中“謝卻荼蘼，一片明月如水，最愁人，燈欲落，雁還飛”寫荼蘼花謝在明月如水的夜里，鴻雁仍飛的情景讓人傷懷。“花月不曾閑，莫放相思醒”寫貴族之家的生活情趣，兩人下棋，花好月圓，好不愜意。但是納蘭的富貴氣息中總是帶有濃濃的悲涼意蘊，月之意象中滲透出更多的是涼意。《點絳唇》和王阮亭詞句中“舊時明月照揚州”，詞人借月懷古，抒發昔盛今衰之感。“鳳髻拋殘秋草生，高梧濕月冷無聲”寫當年與妻子海誓山盟，如今只剩無聲的冷月，怎不叫人心中凄愴。由上觀之：諸如此類的月意象，或寫哀愁，或寫相思，抑或悼念，或今昔感慨等等。寄寓了作者心之悲涼，悲天憫人之情愫。《飲水詞》在月與水的意象中為讀者勾勒出了一副千古傷心詞人的悲涼心境，水月意象展示了納蘭容若多愁善感的藝術品性，寄寓了詞人人生惆悵，淡化了詞人的富貴氣息，因此具有穿越歷史的藝術魅力。

二、“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的個性藝術

“非關癖愛情模樣，冷處偏佳。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別后誰能惜，漂泊天涯。寒月悲笳，萬里西風瀚海沙”。此詞中一段柔情寄寓了詞人高潔的人格品質，顯示了納蘭作為貴胄旗人剛柔兼并的氣質個性。其實納蘭并不只是一個只會惆悵傷感、流年光景、舞文弄墨的書生。作為滿人后裔，在清初，旗人還較多地保留了騎射，驍勇的傳統習俗。詞人在《風流子·秋郊即事》中寫道：“平原草枯矣，重陽后，黃葉樹騷……此生博得，短衣射虎，沽酒西郊。便向夕陽影里，倚馬揮毫”。納蘭在西郊圍獵時寫下的《風流子》，展現了納蘭作為武士的英姿與激情，同時顯示了他柔中帶剛，沾染天子貴氣，文武雙修，不是人間富貴花的個性氣質。

納蘭一生交接的友人多為漢人布衣。其作為滿洲的貴胄公子，多以漢人失意落魄文士為友，他們之間唱和往來，仍不失其別有根芽的藝術個性。如《水龍吟送.蓀友南還》寫道：“人生南北真如夢，但臥金山高處……更那堪幾處，金戈鐵馬，把凄涼助”。作為一首送別之詞，情感真摯而愴然，天南地北，人生如夢，不如歸去。人生失意南北，然而物換星移，人生惆悵，不如當初沒有相遇相知。詞中真摯之情溢于言表，更具有一種看庭前花開花落，望天上云卷云舒的脫俗情懷，顯示了詞人別有根芽人生個性。千古傷心詞人并不僅擁有一顆柔情似水，冰河茫茫的惆悵心，同樣擁有著一顆桀驁狂放的真率心——樂人之樂，憂人之憂。然而容若別有根芽的人格滲透到其詞中，爽朗脫俗，綻放著不朽的藝術魅力。

三、“人生若只如初見”的真率的情感抒發

納蘭詞中流傳最廣的一首的是《減字木蘭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驪山語罷清宵半，淚雨霖霖終不怨。何如薄幸錦衣郎，比翼連枝當日愿。”這一首詞經常被后人當作愛情詞來解讀，然而道光十二年鐵網齋刻本《納蘭詞》中的詞牌下有這樣一個詞題:“擬古決絕詞，諫友。”換而言之，這首歌詞是模仿古樂府決絕詞，寫給一位朋友的，這位朋友就是顧貞觀，其《金縷曲》二首被稱之為清代詞壇壓卷之作。

香草美人以譬于君，屈原早已用過。以妃子見棄于君王用來比作好友之間的恩情斷絕，我想應當自容若始。上面所詞句中平易脫俗，字里行間透露出詞人的深情。可以說此首詞堪稱諫友的典范之作。盛冬鈴先生在其《納蘭性德詞選》中曾這么評價“決絕意味決裂，指男女情變，斷絕關系”。唐代元稹曾用樂府歌行體，模擬一女子口吻，作古《決絕詞》。容若此題為“擬古決絕詞諫友，也以女子的聲口出之。其意用男女間的愛情為喻，說明交友之道也應該始終如一，至死不渝。”[3]

納蘭運用漢成帝時班婕妤的典故寄寓朋友之間的真情摯義。朋友之間的情義如戀人般纏綿，自古以來容若一人而已。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曾評價納蘭詞：“納蘭容若以自然之眼觀物，以自然之舌言情。此初入中原，未染漢人風氣，故能真切如此。北宋以來，一人而已。”[2]納蘭詞最大的特色就是自然，如光陰無翼，了無痕跡；如清水芙蓉，清新脫俗。

綜上所述：《飲水詞》“別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的藝術特征，無論是其詞作的意象塑造，還是其情感抒發的藝術手法，抑或是其極具品質的個性，都有其獨特之處，正如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叢錄》引聶晉人語云：“容若為相國才子，少工填詞，香煙中更覺清晰，婉麗處又極俊逸，真所謂筆花四照，一字動移不得也。”[4]

參考文獻：

[1] 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

[2] 王國維．人間詞話[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3][4] 張任政.納蘭性德年譜·叢錄[M].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