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兒女酷愛杜鵑花,她們多叫它山丹丹或映山紅。不知為什么,一些人總不是很情愿地把它與杜鵑鳥相提并論。為此,我曾在皖南一座大山里詢問茶田中忙碌的農婦,她笑了:“山丹丹花好看又好吃,我們當然喜愛。可那斷腸鳥(杜鵑鳥)啼叫起來讓人心寒,沒什么意思。”
春夏之交時,皖南山水被自然之神漫不經心地揮灑出一幅濃淡相宜的大寫意。令人感到心曠神怡的圖景之一是雨后的茶田和綻放的杜鵑花。我多次留意到,江南山景的多種色調都隱伏著詩的靈動:茶田是綠玉雕琢的一排排豎琴,身著淡花小衫的采茶女,用靈巧的指尖在輕輕撥弄著淡綠、圓潤的音符。不遠處,但見谷壑崖壁間,萌發的枝葉在薄霧籠罩下如夢如幻,這時,賞景人會看到,遠山間萬綠叢中閃耀的一抹淡紅,或成片、或為線、或一支傲立,或群芳競美,由此,升華了耕作的美韻,通透了溫馨的主題。當舒卷的山嵐即將散盡時,采茶女那一聲聲嬌柔的山歌,載著縷縷清香飄灑在山路上,山水間的游子也喜得一身花氣。
萬綠叢中的那抹艷紅,就是曾被白居易比作西施的杜鵑花。這位詩人一生愛種植杜鵑花。尤其在唐元和十年被貶為江州司馬時,杜鵑花的嬌艷在他的視野里是一組組抒情詩,在某種意義上調整了他官場失意的心理落差。在山路江邊,他仔細地注視長勢不同的杜鵑花,竟把它們視為西施:“九江三月杜鵑來,一聲催得萬花開。閑折二枝持在手,細看不似人間有。花中此物是西施,芙蓉芍藥皆嫫母。”不久,他到四川忠州任職時,千里迢迢地把自養的花帶上,風雨伴途、野店入眠,攜帶一叢名花自然是一件艱辛事,在快到目的地時,花根不慎折損,他在忠州試種了一下,不想第二年開春,此花依然開得像當年一樣繁盛,為此,詩人大發感慨:“忠州州里今日花,廬山山頭去年樹。已憐根損斬新栽,還喜花開依舊數。”吟罷,陡增幾許向上攀升的勇氣。
杜鵑花的家族龐大,種類繁多,在全世界有近千類花種,其名各異,計有滿山紅、石巖、藍荊子、映山紅、馬銀花等。中國的杜鵑花種類占世界大半,約有600種。我國長江以南的野生杜鵑春季綻開,夏季怒放,遍山似火,山里人多稱它為映山紅。
而后,我癡癡地跑了幾處杜鵑花較為集中的景點,尋覓到了多種奇異的杜鵑花。
湖北西部海拔200多米的神農架地區,杜鵑花形色可人,映山紅與照山白競相爭艷,尤其以面帶紅暈的“紅暈杜鵑”和形似喇叭的“喇叭杜鵑”讓無數游人流連忘返。在云南騰沖的高黎貢山,我見到了數十米高的杜鵑樹遮天蔽日,縱橫的枝杈也不知伸延到何方。我翻開《中國名花紀事》,一段與杜鵑花相關的往事,讓我心潮涌動:1919年,一棵高25米、合圍達2.6米的“杜鵑樹王”被英國商人弗利斯看中,把這樹齡達280年的“樹王”砍倒,把一圓盤狀的木材標本帶回英國。表現出了貪婪、占有者的本性。
令人振奮的是,杜鵑樹也像中華民族文化一樣積淀豐厚、后勁十足。60年后,中國科考隊又在“杜鵑樹王”倒下的地方發現了數十株合圍達20余米的“參天杜鵑”。前些年,又在騰沖縣發現了一樹高近30米、7人才能合抱的巨型杜鵑樹,樹齡經專家測定為500年。
一種山花,竟然經歷了如此多的悲喜哀樂!人生數十載風風雨雨,又豈能持續氣定神閑、怡然和暢?杜鵑花綻放能年復一年,巨樹繁茂而綿延不絕,枝丫間自有萬千哲思發人深省。人呢?是否也能做到:在生發時寧靜致遠,在枯萎后重獲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