芹菜美人相

在菜園里，與白菜蘿卜茄子辣椒相比，還是芹菜最有美人相。

小時候吃芹菜，最喜的是芹菜炒肉絲。生活困難，肉難得一見，所以，吃這道菜，其志在肉而不在芹菜。但芹菜炒肉絲要一般待客時才有，賓客之間講的是彬彬有禮，雖然肉好吃，但大人的筷子首先伸向的還是芹菜，只有小孩子專挑肉吃。芹菜有美人相，可惜小孩子既不懂禮數(shù)，也不解風(fēng)情。

沒有肉呢？平常居家過日子，就芹菜炒芹菜。

后來生活好了，芹菜炒肉絲幾乎家家都可以放開肚皮吃，它卻又漸漸從宴席上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西芹炒百合。酒宴上一開始點菜，很少有人點西芹百合，一般是等到宴席的后半段，上主食之前，主人再加點兩個素菜，這時候常有西芹百合炒上來。百合如玉，西芹如翡翠，有時再點綴幾粒紅瑪瑙般的枸杞子，端的好看。幾乎吃飽了的客人，驟然“美色當(dāng)前”，又不免精神一振，夾兩段在口里，脆脆嫩嫩，汁液從齒頰間流過，懨懨思睡的胃也像突然醒了過來。

從配葷到返素，生活質(zhì)量在提高，口味，兜了一圈，又回來了。

但西芹已非傳統(tǒng)的芹菜，這是近年來從國外引進的大型芹菜，葉柄寬而肥大，纖維少，品質(zhì)脆嫩。不但在餐桌上，即便在菜園子里，它也漸漸代替了株形高而細長的傳統(tǒng)品種。

有西芹，原來我們吃過的那些就叫本芹了。本芹，隨種植地域不同，又分旱芹和水芹。我在北方，從小接觸的都是旱芹。水芹生南方，《呂氏春秋》載：“菜之美者，有云夢之芹。”這云夢之芹，就是水芹了。與旱芹的頎長高挑不同，水芹葉柄長，葉片大而翠綠，無主桿，根部碩大，是一團白莖，枝葉從白莖抽長，呈傘狀蓬生，葉細碎而枝條纖細。

云夢之芹，多么美妙的名字，當(dāng)春雨暖了江南，水溝旁，濕地上，綠油油的芹菜一片片鮮活地漫開，它蓬生的枝葉就像一朵朵浮動的綠云，天地間彌漫著芹香，那芬芳的氣息，多么像縹緲的美夢。

我到南京后，才吃到水芹，香氣濃郁，比旱芹口感更好些。也有稱水芹為楚芹者，因其過去多產(chǎn)楚地，其中又以蘄州最為有名。蘇東坡被貶黃州時，到過蘄州，發(fā)現(xiàn)彼地芹菜味美，而他老家有道菜“春鳩膾”，其做法是用雪下芹菜的嫩芽，配以斑鳩肉絲炒熟。于是，他就把老家的菜改良成了“蘄芹春鳩膾”，即今“東坡春鳩膾”是也。

斑鳩是美味，宋朝時似乎比現(xiàn)在多得多，抓來炒吃，也不會有野生動物協(xié)會的人士來抗議。

芹菜，也有許多人叫它“富菜”，因“芹”音qin，與“窮”近，所以反其道而行之。對貧窮的恐懼，使人在給菜命名時也風(fēng)聲鶴唳。

其實，“芹”與“勤”音才更近，近到完全相同。一畦畦的芹菜，看上去永遠都是安靜的。可在廣闊的田疇里，到處都走動著勤苦的人。我的鄉(xiāng)親中，許多人名字里帶個“芹”字，且以女性為多，是要借重芹菜的美人相，也借重其勤勞意。漂亮與勤勞，在樸素的鄉(xiāng)村審美觀里是不可分的。

（選自《晚報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