雋物以凝思

時間回到2010年春拍，在香港蘇富比的中國瓷器與工藝品拍賣專場中，一件清乾隆帝御寶題詩“太上皇帝”白玉圓璽，以9，586萬港元高價成交，刷新了白玉和御制玉璽的世界拍賣紀錄。紀錄帶來的不僅是宮廷玉璽的井噴行情，內地買家的蓬勃購買力也令蘇富比吃驚不已：“這次拍賣在許多方面具有突破性意義，原因在于越來越多中國內地人士的參與” 蘇富比亞洲區行政總裁程壽康坦言。

然而這個頗具標志意義的專場卻被分為了兩個部分，文房專場“水松石山房藏珍玩”被安排到了“下半場”亮相。就在這個看似冷門的下半場中，一件清乾隆御制竹黃“九如靈芝”圖如意以1578萬港元成交，刷新了竹雕拍賣價格的世界紀錄，囊括在此次專場中的各色賞石，也以高出估價數倍的價格成交，現場氣氛十分熱烈。一時之間，文房收藏被推向了極致。

以古鑒今的文房收藏

水松石山房主人胡#8226;摩絲（Hugh Moss）是一位英國人，然而他對于中國文房藝術品的喜愛與鑒賞能力卻完全不輸國人。2009年首場水松石山房文房雅玩拍賣所造成的轟動，已經與2008年香港蘇富比翦淞閣“道法自然”專場形成崎角之勢，對中國文房雅玩收藏風氣的推動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于是，此次春拍香港蘇富比再次找來這個號稱全球最卓越的文房收藏的水松石山房，而主題則遵從了“文人藝術滿載精深奧妙”的原則，將藏家四十年來的珍藏展現人前。

文房清玩，形微體輕，與重器大件相比，實屬小器物。然而其千姿百態的制作工藝與材質，卻凝聚了歷代文人的智慧與審美，折射出古人高雅的清居生活。此次創出天價的清乾隆御制竹黃御制詩“九如靈芝”圖如意，是乾隆帝的賞玩中最為精美的作品之一。其身纖薄輕盈，線條彎曲巧致，靈芝瑞草的自然美態在精確絕倫的設計下完全透現，亦把始于乾隆一朝的竹黃技藝發揮得淋漓盡致。

竹黃即竹之內皮，淺黃色，色澤光潤，類似象牙，又有“文竹”、“貼黃”、“翻黃”等稱。它以大型的南竹為材料，將新鮮的竹黃片，經過水煮、晾干、壓平等工序，然后貼到各種形狀的器物上。北京故宮博物院就藏有不少乾、嘉時期的竹黃，大多為仿制青銅器、瓷器與玉器的觀賞器，因其精品十分難得，文物價值可與同時代的官窯瓷器相當。此件如意頭中心雕以壽字紋，兩旁飾蝠紋，柄部亦雕飾翩躚飛舞的蝙蝠；如意頭的背面則陰線刻乾隆御題詩文一首，全詩為“文心德裕賦，禪意皎然詩。尚有天然節，全無側出枝。羅公術終幻，僧紹賜真宜。獨喜清談處，如逢君子時”，銘“古香””陰刻篆書印款。乾隆在其御制詩中提及了先賢高僧，意在以古為鏡，鑒己照人。

此乾隆御題銘收錄于《乾隆御制詩集》二集#8226;卷六十三，寫于丙子年(1756)四月初十至廿八之間。詩中提及的“德裕”指的是唐朝宰相兼詩人李德裕(787-850)，其兼擅散文，詩賦俊逸，乾隆贊賞其賦別具“文心”(人文之心)，同時以矯健堅挺的“文竹之心”比喻李德裕的賦，并以竹如意的“天然節”喻其“大節”，頌贊他的高風亮節、剛正不阿。詩中也提及了唐代道士羅公遠，相傳他曾以仙法助唐玄宗與楊貴妃在往生相見。而另一位修士僧紹，潛心向佛，于513年奉梁武帝敕撰《華林佛殿眾經目錄》，曾舍宅為寺，后命為“棲霞寺”，應為乾隆詩中提及僧紹所賜之物。他以“獨喜清談處”一句作引，頌揚李德裕等人不拘于俗、不畏強權、不顧私利，憂國憂民，當為“君子”，借此警示為君為臣者應有的處世治國之道。

宮廷文房偏好如意

相比竹黃如意，另一件清雍正御制黃楊木雕“靈芝”如意則更加討巧。其造型苗條多姿，形態自然，時而枝瘤結聚，時而溫婉柔潤，時而挺拔有勁。如意上刻有御制器物常見的楷書四字“雍正年制”款，應為內宮造辦處木作坊之物。如意最能博得雍正皇帝的歡心，在宮廷畫軸《雍正觀花行樂圖》中端坐的雍正皇帝就手執類似的木如意。

“處處座之旁，率陳如意常”這是乾隆皇帝當年所作詩句，不但描述了在宮廷中隨處可見、琳瑯滿目的如意盛景，亦展示出如意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由此，如意成為宮廷文房中的常客也就不稀奇了。

實際上，清朝是如意絕對的鼎盛時期，宮廷如意的制作更是盡其所能。據估計，整個18世紀的清宮中可能有“如意”十幾萬柄，凡皇帝所到之處，“如意”都是最重要的擺設。在各帝王后妃的畫像和各種宮廷畫作中都可見到如意的身影。至道光十五年，內務府的一份奏折詳盡載明，不算宮內陳設的如意，僅清宮及圓明園庫貯如意就有1621款，其中宮內存1194款，圓明園存450款，這足以證明清皇室對如意的喜愛程度。清帝中以康熙和乾隆最愛如意，從康熙開始，如意成為清宮上下的玩物，寶座旁、書房里、寢殿中均擺有如意，以示順心。而精心制作的9柄如意成套者，多為節慶壽誕時官吏貢進宮中的賀禮。九是單數之極，《易經》中稱陽爻為九，所以九又有至陽至盛之意，從而成為一個吉利數，“九九”就為極致之數。臣子敬獻9柄成套如意便取祝壽長久之意。

文房賞石由來已久

明文震亨的《長物志》，是記載文玩的著名文獻，共十二卷，概述了明代文人清居生活的物質環境。在卷七《器具》中，列入硯、筆、墨、紙、筆格、筆床、筆屏等。此外，還編入不少清玩器物，例如香爐、袖爐、手爐、香筒、如意、鐘磬等。另外在卷三《水石》、卷五《書畫》、卷六《幾榻》、卷十二《香茗》中，還記載了靈璧石、太湖石等怪石，體現了明代文人“于世為閑事，于身為長物”的生活觀。可見，文房賞石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一直具有崇高的地位，所謂“園無石不秀，室無石不雅”。

中國古代文人雅士的賞石收藏之風，可追溯到唐朝。深受道禪思想的影響，唐宋以來，“文人高士、畫家及至皇帝在內的統治階層，皆喜賞石以怡情養志，甚或以石擬山，開天辟地，達超凡脫俗之境。”古典賞石主要是指唐宋以來文人雅士熱衷的、多陳列于案頭供觀賞把玩的雅石。其石種多為靈璧石、太湖石、英石，也有昆石、黃蠟石、綠松石、孔雀石、菊花石等。古典賞石常常還帶有古代文人雅士的銘刻，審美取向也基本遵循宋代米芾提出的“瘦、皺、漏、透”。而當代賞石已發展到不計石種，審美取向更為全面，并且已形成了“形、質、色、紋、韻”的鑒賞標準。

對于此次賞石專拍，蘇富比中國藝術部國際主管仇國仕表示“奇石被中國皇帝及文人雅士視為珍品，但卻于過去半個世紀被忽視。此等賞石是世上最早出現的抽象雕塑之一，蘊含意味深長的哲理，與道家思想互相呼應，彰顯天人合一的理想，跟現今世界的環保潮流不謀而合，產生共鳴。”

石不能言最可人

賞石收藏在中國起源較早，雖然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民間的賞石收藏之風漸盛，國內甚至專門成立了奇石收藏協會，涉足的人群也非常可觀，但是收藏的方向主要以當代幾大名石為主，對于古代賞石的收藏尚處在起步階段。拍場上也出現過古代雅石拍賣的熱潮，精品多數在歐美及香港地區成交，內地僅中國嘉德、北京翰海偶有雅石上拍，且成交價格不高。業內人士認為：“蘇富比的此場專拍，將帶動國內收藏者對于賞石收藏的熱情。但由于此次上拍的賞石多數為傳世精品，存世量稀少，主要的買家仍是歐美和港臺人士，其成交價對于內地而言實質上并不具有參照意義。”

賞石拍賣是拍賣中的一個新興門類，早在2002年，海外市場對古典賞石的拍賣就已有先例。當年紐約佳士得推出了65塊Niliuzhai收藏的賞石，其中一塊以4.5萬美元拍出；2004年，紐約蘇富比也推出了賞石拍賣，其中，一件長76.5厘米、寬45.7厘米的深灰黑色靈璧石，估價5，000-7，000美元，成交價4.08萬美元；2008年香港蘇富比推出的“道法自然：翦淞閣重要賞石收藏拍賣”專場更是受到熱捧，一件元代黑靈璧石以300多萬港元被一位亞洲古董商收入囊中，成為該專場的魁首。

當然，文房收藏立體而活潑，遠非以上幾類可以概括。然而不論是宮廷如意，還是人盡可藏的賞石，其帶給人們的更多是一種思考。當你體會著文房收藏所帶給你的文思，文人的精神以及文人之美，已然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