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血色的液體噴涌而出在眼前模糊成一片,凄厲、絕望的呼叫撕裂空氣掙扎著想要逃向遠處,卻因為漸漸無力而最終衰竭在混濁的喉嚨里。剛剛制造了死亡的嘴唇在蠕動,一個冷笑被未干透的血絲映襯成輕蔑的挑釁,殘忍的目光像刀鋒一樣掃來,貼著喉結那片泛起的細粒掠過。沒辦法不去注意那一頭火焰一樣紅的長發,在夜風里飛舞,像火苗、火束、火叢、火海,膨脹、蔓延,吞噬一切被觸碰到的東西……
最后,塵埃落定,一切死一樣寂靜。
愛麗絲終于釋放出逼在喉頭的一聲尖叫,卻短促得甚至來不及在唇間凝聚便消散了。已無數次了,都在這個同樣的噩夢中驚醒,愛麗絲不再像當初那樣驚惶,徹夜哭泣,她只是平靜地用枕邊的手巾拭干額上的冷汗,然后對著窗外清涼的月色輕輕地喊:“媽媽!”
閉上眼睛之前,愛麗絲偷偷擦掉一滴失控的淚水,然后把帶著笑意的一張臉轉向月光。
十
在夢里遇到媽媽,或者,在夢里再一次失去媽媽!愛麗絲也不清楚自己對那個夢的期待更多還是恐懼更濃。又是一個月色瑩然的夜,月,總能勾起心底那些隱秘的東西,有月的夜,也是夢最多的夜。
愛麗絲換好睡衣,在枕邊放好一條白色的毛巾,然后慢慢躺在柔軟的床上,閉上眼睛,做好準備在夢里和媽媽一起再次經歷那場浩劫。
窗外,秋蟬低鳴!
又一個冬天要來了,新年那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十七歲的生日,愛麗絲皺了一下眉頭,自從杰西卡來到圣馬瑞以后,父親仿佛忘掉了女兒的生日,再也沒有聽過他的祝福,更別提什么生日禮物了。還有,那個亞雷斯,曾經把自己的生日看得比圣誕節還重要的家伙也好像把那一天從他得日歷里抹掉。
愛麗絲煩躁地起身,靠在床頭。
圣馬瑞所有的人都認為是杰西卡一頭火紅的頭發讓愛麗絲十年來不能釋懷,他們了解愛麗絲曾經的遭遇,于是,便用寬容支持愛麗絲對杰西卡偏執的抵觸。其實,愛麗絲早想向對那個女孩說:“讓我們做朋友吧!”愛麗絲知道,把那個關于紅頭發的夢魘怪罪到杰西卡身上并不公平。可是,亞雷斯,這個兒時曾經和自己躺在一個枕頭上,聽父親講愛魯特城古老的故事,和自己藏在草叢里聽父親焦急的呼喊而故意不做聲,和自己爬到教堂的鐘樓上看夕陽下金色的愛魯特城的密友,讓一切偏離了原有的方向。
每次帶著一顆熱忱的心去找那個紅發女孩的時候,都被仿佛永遠纏在她身邊的亞雷斯弄沒了勇氣,而每次起想起和亞雷斯那些美妙而快樂回憶,就又因為妒忌而催生一些對杰西卡的憎恨。當所有的耐心和勇氣消耗殆盡后,事情就發展成一個死結,十年無解!
十一
深深呼吸一分鐘,愛麗絲讓煩亂的心平靜一些,她決定先不想那些煩心的事,媽媽還在夢里等著。
門外有沙沙的聲響。
深秋的落葉厚厚地鋪滿圣馬瑞的小路和草坪,愛麗絲喜歡在小路上用腳把落葉踏出那種細碎的聲響。夜班時,也偶爾會有松樹和野兔弄出同樣的聲音,她就會靠在床頭靜靜地聆聽,那沙沙聲特別像媽媽在窗前向她細語。
房門被輕輕撞擊了一下,然后是門外一陣窸窣作響。
圣馬瑞在危險的漩渦中飄搖不定這么多年,每個人都被磨練得像獵人一樣機警,愛麗絲立刻判定,那聲響絕不是野兔或松鼠能夠制造的,那個日子越來越近,近期已經發生幾起反常的事件。雖然,父親相信施布在圣馬瑞周圍的結界并沒有被破壞,不過,那并不能保證圣馬瑞的絕對安全,魯普廚師的慘死就是一個最清楚的警告。
愛麗絲悄悄抽出枕下一只小巧的手環熟練地套在腕上,玉質的手環驟然一亮,然后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后便恢復了幽寂的樣子。這是父親親手打造的武器,他甚至為手環里注入了一部分額外的能量,以便彌補愛麗絲體質和修為的不足。
愛麗絲關掉昏暗的壁燈,赤著腳在光滑的地板上挪向房門,她最大限度地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響,心里既緊張又興奮。十年前的一個晚上,父親把她和亞雷斯叫到一間地下室,開始傳授他們魔法,從那天開始,她每天苦練從不間歇,這么多年來,她一直期待得到一個實戰的機會。可惜,父親在圣馬瑞四周施布的結界阻擋了幾乎所有入侵者,十年來,愛麗絲甚至連一個敵人的身影都不曾見過,何況是單獨應對的機會。
輕輕撥開門插后,愛麗絲把身體閃到一個方便施展的地方,魔法師和那些肉搏型戰士最大的區別就是——距離,這才是魔法師的優勢,只要能夠保證和對手之間足夠安全的距離,就可以在自己最擅長的位置發揮特長,再愚蠢的法師也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和那些體質占優的敵人比拼力量。
門開了,被風吹開,幾片枯葉隨著西風溜進屋里。
愛麗絲把帶著手環的胳膊舉到額前,眼睛盯著那扇被風搖動的木門,房間并不適合魔法師戰斗,幸好,對地形的熟悉彌補了這個劣勢,而且,如果情形緊急,就可以直接掠出窗口,一旦到了開闊的地方,就可以占盡優勢,同時,戰斗會為自己找來幫手,雖然她不確定圣馬瑞到底隱藏著多少神秘的力量,但她知道,她知道,能夠讓那些人一直不敢正面進犯,絕不僅僅是依靠父親施布的結界。
風很柔,卻一直不停,于是門便擺動,一直不停……
十二
門在風里輕輕搖擺,門外依舊沒有任何動靜。愛麗絲終于失去耐心,她甚至開始自嘲自己的神經質,雖然還沒卸掉腕上的武器,卻已經不再刻意戒備。她慢慢走向門口,心里已經做好被一只走迷了方向的野兔或松鼠嚇上一跳的準備。
可是。
一百只松鼠加上兩百只野兔圍在門口也不會讓愛麗絲那樣驚慌。月色照亮門外的走廊,一個黑色的身影靠在木質的臺階上。
是一個受傷的男孩,顯然,他曾經掙扎過,身體周圍的落葉紛亂不堪,嘴角,還掛著一條鮮紅的血線,略顯消瘦的身體仿佛被一道無形的網纏住,一根根肉眼無法看到的細絲深深地勒進肉里,而且,越來越緊。那張略顯蒼白卻無疑是俊美的一張臉上,嘴唇緊抿,眉頭緊皺,顯然,他的身體正在承受著劇烈的痛楚。
男孩突然費力地把頭轉向愛麗絲,他用身體里的感知力知道有人接近。他虛弱地看著屋里走出的愛麗絲,嘴角竟然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
結界。
愛麗絲太熟悉這樣的情形,父親為了保護圣馬瑞,在整個修道院四周施布了一道無形的結界,那道由能量構成的無形的網不會對普通人造成傷害,但是,一旦被身體里蘊藏著異常能量的人觸動,能量網就會產生強大的反擊力量,用死亡纏繞的魔法死死纏住敵人,直至死亡。愛麗絲雖然沒有親眼見識到結界的威力,但父親在和她講述結界效果的時候曾經描述過這樣的場景。
男孩身上的網并沒有因為他身體的放松而消失,相反,抗擊的力量忽然減弱讓結界更加亢奮,它把每一股無形的網絲快意地陷入男孩已經喪失抵抗的身體里……
雖然還不能完全判定這個終于昏迷過去的男孩的身份,愛麗絲卻已經在心里猜出大概,那么,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了,面對一個毫無反抗的敵人,愛麗絲有很多選擇,殺死他,控制他,或者,叫來父親卡布……
愛麗絲在指尖釋放出兩道白色的能量束,逼近那個男孩……
她終于看到男孩布袍一角露出那枚火焰型的徽章,她有了答案。“火隱公會”,和自己的猜測完全吻合,那個仇恨、恐懼交織成的名字讓她的身體劇烈地顫抖,她閉上眼睛,繼續貼近那個男孩,毫無疑問,下一秒鐘,自己就會用那兩道無堅不摧的能量束插入男孩的身體,然后,徹底結束他的生命……
可是,一切行動都和大腦的指令相違背,所有結果都荒謬得離奇。那兩道殺人的光束在愛麗絲的指尖攪成一把小巧的夾鉗,奮力一擊也化為輕靈的飛舞,纏繞在男孩身上的無形的能量之網被愛麗絲一絲絲抽掉……
愛麗絲無力地癱軟在男孩身邊,腦海里一片模糊,剛剛經歷的一切都混亂無序,喃喃自語,又像是在為剛才的混亂解釋:“救他是因為他在叫媽媽,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鐘,他在想他的媽媽!”
十三
天邊有一絲曙光迫不及待映紅天際。
眼前的男孩雖然傷痕累累,但愛麗絲知道,他的性命已經無礙。男孩的呼吸均勻,眉結已經展開。好俊秀的一張臉,也在蒼白中透出驕傲和堅韌。
愛麗絲擦掉額頭上的汗水,臉上帶著欣慰的笑意,父親的結界如此強大,雖然自己知道構成那張能量之網的特質卻也消除得萬分辛苦,好在,這一夜的辛苦沒有白費,男孩的臉上已經有越來越濃的紅暈。
輕輕的呻吟聲在尚未清晰前就戛然而止,男孩一定受過嚴酷的訓練,讓自己的意志堅定到在神智模糊的情況下依舊能夠控制著自己的行為。他終于睜開眼睛,老練的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形,又低頭看蓋到胸前的米藍色被子,他竟然當著愛麗絲的面深深的吸進一口空氣,這讓愛麗絲臉上一下涌起紅暈,他分明是在辨別被子上的味道,而那味道成分顯然是屬于自己的。
男孩終于抬起頭,深邃的瞳孔立刻把所有的疑惑隱藏,他用那種輕松得有些不可思議的口氣向靠在窗臺上的愛麗絲打著招呼:“早上好!”
愛麗絲苦笑著回應:“早上好,好點了嗎?”從昨夜到現在,一切都還像一個沒有醒來的夢,所有的一切都偏離了理性和心智的控制,每一個決定都錯到無法彌補,可她依舊一個接一個地將錯就錯,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左右著,包括這一聲問候,她都在脫口而出后便開始懊悔。眼前這個男孩的身份基本上已經確定,而面對他和他的同類,每一個生存在圣馬瑞里的人都該在第一時間抽出閃亮的屠刀,或者,起碼也要亮出繩索。
可自己,這一夜都做了些什么……
愛麗絲用手輕輕地捶自己的額頭,真希望再抬頭時發現,真的只是一個夢,一個作弄了自己一夜的夢。
“夢”在繼續,男孩掙扎著起身,卻似乎并不想離開這張散發著幽幽香味的小床,他把自己的身體靠在柔軟的床頭:“我叫安東奧,很高興認識你,我想我現在已經可以起來了,不過,再給我一小會兒的時間,我……想再躺一會兒……”
他顯然知道床的主人是誰,而這樣直白的要求讓愛麗絲幾乎要失去繼續留下的勇氣,她以為自己會冷酷地拒絕,可她立刻聽到脫出嘴唇的自己的聲音:“當然可以!”
朝霞滿天,引得兩個人同時把頭轉向窗外,火紅的云彩像火焰一樣在天際燃燒。
安東奧終于起身坐在床邊,看樣子想要起來,卻又在將要起身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他用手掌輕輕撫摸剛剛躺過的地方,然后深深地呼吸,似乎要把某種味道牢記。
“我要走了,本來以為……”男孩看著低著頭的愛麗絲,似乎在考慮是不是該把話說得更清楚。
“我猜你已經知道我從哪來,那就不說太多,我知道我該說謝謝,可我又不太想說,我覺得……那會破壞現在這種感覺!”男孩有點語無倫次,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失態反倒讓愛麗絲心里有些欣喜。
“那就不說……”愛麗絲依舊低著頭,她實在不敢抬頭看那個男孩,那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必定一刻也沒離開自己。
“我想我們還會見面,而且,也許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希望,無論在什么情況下,我……和……你,只代表我們,我想,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愛麗絲用微笑回答,雖然,有些苦澀。
十四
愛麗絲倚在窗臺上,窗外被秋色染紅的世界美得讓她窒息:“美麗的世界和美妙的生命,為什么,有人珍愛,有人卻不愿容忍它的存在。”
腳步聲雖然輕緩,愛麗絲還是回過頭,魔法師敏感的神經甚至比手中的武器更加重要。
愛麗絲看到父親卡布臉上的皺紋似乎又多了許多,她知道,那副淡然的表情下藏著比烈焰更加熱情的血性。
“還有幾天就過生日了,想要什么寫下來,我讓人去買!”
聲音和表情一樣淡漠,愛麗絲卻感動得幾乎流淚,生日,這個看似粗獷的男人居然還能在這樣危機的情況下記住女兒的生日。
“不用了,爸爸,我都不記得什么時候過生日了!”
愛麗絲說謊了,她其實一直夢想著在十七歲的時候能有一個像樣的生日宴會,她希望在生日宴會上有人為自己祝福,她想要帶著花環和好朋友一起唱那首Happy birthday。母親在時,每一個生日都給她留下難忘的回憶。不過,她不想要父親去費心安排這些瑣碎的事情,在那個日子到來時,沒人知道會發生什么情況,父親,和他身邊那些伙伴已經心力憔悴到難以支撐了吧!
那個關乎圣馬瑞,甚至愛魯特城未來命運的日子,快點到來吧!
卡布憐愛地看著眼前這個和她媽媽一樣美麗的女孩,他一直希望能給她更多的,自由、快樂、幸福。可是,這么多年來,他除了強迫她學習那些該死的魔法,除了要她提起一百分的警惕之外,幾乎從未意識到到自己虧欠了這個自幼失去母愛的孩子那么多。仇恨,讓自己的心靈幾乎扭曲,而現在,他正在讓這個悲劇在女兒身上重來,并且,那些生與死的宿命更給她尚未完全成熟的心理帶來仇恨之外的感覺,那就是恐懼,他曾無數次在她門外聽到她驚慌的叫喊和哭泣,為了讓她能夠成為一名真正的戰士,自己甚至在那樣的情況下也狠著心不予理睬。
這一切已經無法彌補,甚至,這樣的無情還要繼續下去,直到那個日子到來,直到那個結果出現,可惜,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最終會是什么樣的結局。
那就用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的生日彌補一下吧,雖然,這遠遠不夠!
愛麗絲看著父親臉上變換的表情最后成為堅決,她知道,父親已經在心里決定,她不知道在這么短的時間里父親想到了什么,不過,那無法掩藏的慈愛說明了一切,她輕輕挎住父親的臂彎,把頭靠在他強壯的身體上,窗外的世界更加燦爛,生命,還在繼續。
也許,這一切也許都將被湮滅,可誰也無法否定,它曾經存在過。
十五
火焰在蒸騰,藍色、紫色、紅色、白色的電光在身邊閃耀,無數黑色的身影從四面八方涌進圣馬瑞,結界被輕易地突破。耳邊痛苦和驚惶的慘呼聲此起彼伏,無辜的生命在那些炙熱的能量束下脆弱得像烈日下的冰晶,只一瞬間便消逝得無影無蹤。
身邊熟悉的身影一個個倒下,沖天的火焰映紅了圣馬瑞上方的天空,她連恐懼的力量也失去了,癡癡地看著身邊的尸體和更遠處的戰斗,她希望有一雙手可以拉住,哪怕是立刻墮入地獄,她只想有人能聽她說一聲對不起。終于,一個熟悉而高大的身影踉蹌著奔向自己,她驚喜的發現那是父親,她急切的迎上去,卻被一個耳光抽得愣在火海中。
“你……居然出賣圣馬瑞這么多無辜的生命,你就這么把他們推到屠刀下!”
她大聲辯解,她痛哭著懺悔:“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想到是這樣的結果。”可惜,沒人能夠聽到她的聲音,父親,在一道利閃下轟然倒下,她清楚地看到,已經失去生命的父親依然瞪著雙眼,恨恨地盯著自己。
“不,不要……”
愛麗絲終于從夢里驚醒,她踉蹌地撲到窗前,窗外是一片凋零的景象。
她癱軟在地板上,用手抓亂金色的長發,從安東奧走后開始,她幾乎每天都會夢到同樣慘烈的場景。她已經將要崩潰,她真想告訴父親:“收回結界吧,結界的秘密已經泄露,因為,你的女兒已經把口訣教給一個只見過一面的男孩,而且,她知道那個男孩來自火隱公會。”
可是,每次想到父親憂郁的面孔,她就會失掉所有的勇氣,她只能無數次向母親傾訴:“媽媽,幫助我,保佑我,安東奧不會把口訣告訴別人。”可惜,這樣的自我安慰根本無濟于事,夜里,她依舊做那個可怕的夢。
在地板上穩定了很久,愛麗絲終于有力氣站起身來,她走向梳妝臺打算整理自己,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父親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小型的宴會,今天她是主角,雖然心里已經沒了那份興致,可還是要去把過場應付。她無精打采地拿起母親留下的橡木梳子,在鏡子里看到一張憔悴的臉,她準備先去把臉上的淚痕洗掉時,忽然發現床頭的小柜上有一個粉紅色的紙盒。
愛麗絲拿起紙盒上的一個便簽,看了一眼便流下欣喜的淚水。便簽上有一行筆挺的字,和那張清秀的臉龐一樣挺拔。
愛麗絲:
生日快樂!無論發生什么!我和你,只代表我們。
安東奧
十六
愛麗絲盯著杰西卡的臉看了很久,古怪的舉動讓杰西卡一時難適應,雖然,在愛麗絲生日那天,愛麗絲主動向她提出和解,可十年的隔閡一時難從杰西卡的心里完全消失,她努力讓自己在愛麗絲怪異的目光下堅持著,可是,幾分鐘后,杰西卡再也無法忍受,她笑著把愛麗絲的臉推向一邊:“哪有這么看人的,嚇死了!”
因為不再妒恨亞雷斯因為杰西卡而疏遠自己,愛麗絲忽然覺得杰西卡原來是如此可愛,她后悔自己的偏執和無理,她心里暗自發誓要用一百倍的熱情來彌補這盡十年對杰西卡的冷漠。
愛麗絲倔強地把頭轉回,順手撥開杰西卡無奈之下捂住臉的手:“別擋,讓我再看看!”
杰西卡伸手去摸愛麗絲的額頭卻被笑著擋回:“我沒病,我就想看你!”
“愛麗絲,你別這樣,我害怕了!”
愛麗絲終于意猶未盡地把目光離開杰西卡的臉,她看著窗外單調的白色的世界卻仿佛看到盛夏的五彩斑斕,她的臉被興奮和欣喜染紅,她甚至在嘴里輕輕哼起歌謠。
“杰西卡!”愛麗絲忽然表情嚴肅起來。
“有一個秘密,和你有關,想聽嗎?”
“說吧,和我有關的秘密?我以為,我的秘密只有上帝知道!”杰西卡臉上帶著自嘲和無奈,她并不相信和自己一樣年紀的愛麗絲會知道和自己有關的東西。
“我認識了一個人,一個和亞雷斯差不多大的男孩,他……要找自己的妹妹!”
杰西卡忽地一下從床上跳起來,她抓著愛麗絲的手,迫切地看著愛麗絲笑盈盈的一張臉:“別停,愛麗絲,求你,繼續說……”
看著杰西卡著急的樣子,愛麗絲也從床上直起身來,把身子靠在床頭上,然后拉著杰西卡的手示意她也靠過來:“他叫安東奧,火隱公會的成員。”
杰西卡心里一凜,火隱公會,愛麗絲居然這么淡然地說出那個名字。杰西卡心里回想著亞雷斯和自己描述的火隱公會。
“很久以前,愛魯特城有一個叫亞索的人得到一本《路西亞之書》,傳說那是熾炎魔失落人間的魔法之書。亞索學習了書里的魔法,然后傳授給一些曾經正直、善良的人,這些人因為學習熾炎魔以火系為主的魔法而使身體里蘊藏了炙熱的能量,因此,愛魯特城的人們稱他們為火隱者。亞索和他的伙伴們為了消滅在愛魯特城為禍了上百年的嗜血家族,組成一個聯盟,就被叫做火隱公會。火隱公會曾經榮耀和輝煌過,亞索和他的伙伴們幾乎讓嗜血家族徹底消亡。可惜,后來發生了離奇的變故,據說為了一個神秘的目的,火隱公會竟然和嗜血家族成為同盟,愛魯特也從那時起又陷入黑暗。卡布神父曾經就是火隱公會的長老,因為反對和嗜血家族同盟而被亞索驅逐出火隱公會,他的妻子也被嗜血家族的人殺死,卡布神父堅守在圣馬瑞就是要積蓄力量復仇,不只是為了他的妻子,也為拯救愛魯特。”
杰西卡一邊想著亞雷斯的話,一邊用怪異的眼神看著愛麗絲,她無法理解,是什么讓愛麗絲能夠把那樣的仇恨也淡忘。她可是僅僅因為自己有一頭和殺她母親的兇手一樣火紅的頭發而仇視了自己十年啊!
愛麗絲感覺到杰西卡的異樣:“不錯,是火隱公會,我也不明白,為什么見到他的時候我并不憤怒,我每天念念不忘的仇恨居然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甚至把防御結界的秘密也告訴了他!”
“啊!愛麗絲,你……瘋了?”杰西卡也知道防御結界對圣馬瑞的重要,愛麗絲,居然把結界的秘密告訴別人,而且,是一個火隱公會的人。
“不錯,我是瘋了,從那天以后,我幾乎每天都會做圣馬瑞淪陷的惡夢,我夢到所有的人都被殺死,爸爸,亞雷斯,還有你,我也以為自己瘋了,把那么重要的秘密告訴火隱公會的人。”
杰西卡看著愛麗絲并不發表意見。
“幸好,他又來過,我知道他沒有把這個秘密告訴別人,他只是來看我,還有,告訴我他已經找到他的妹妹!”愛麗絲把臉轉向杰西卡,這個舉動讓杰西卡既興奮又緊張,他想起那個全身藏在黑色布袍里的男孩,那個和自己一樣,用身體觸碰烈焰的男孩。
愛麗絲顯然知道杰西卡心里的波動:“他叫安東奧,他說過已經見過你,在我生日的那天,他說,你的名字其實叫塞尼亞。”
愛麗絲再次專注地看著杰西卡:“真像,和安東奧一樣的冷峻和驕傲。”
十七
安東奧坐在愛麗絲的床上,每次都坐在那里,似乎那是世界上最舒適的地方。
這已經是第六次來到愛麗絲的房間。愛麗絲知道,他還沒有和杰西卡再見面,每次問他原因的時候,他都會心事重重逃避這個話題。
這一次,他的臉上更多了一絲焦慮和煩躁。
安東奧一直看著窗外,美景依舊,可那絕不是他現在該專注的,他一定有什么話要說,而且,那一定涉及到他們每次都在刻意回避和隱藏的東西,愛麗絲忽然意識到,自己臆想的那些未來也許只是一個由心而生的幻像,虛空的甚至不堪經受一聲輕輕的嘆息。
火隱公會和圣馬瑞的恩怨,一直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在愛麗絲心里,她也能感覺到,安東奧也有同樣的困惑。
安東奧似乎下定決心,以至于用那樣夸張的動作轉身。愛麗絲一時沒有準備,被安東奧忽然逼視過來的眼神驚得一時愣住,她發現,安東奧瞳仁里凝聚起一抹歉疚。
“我這次來圣馬瑞是要帶走塞尼亞!”安東奧用堅持直視來掩蓋自己的虛弱,話也干脆得沒有一字累贅。這讓愛麗絲忽然明白,他已經下定決心。
愛麗絲并沒有做出安東奧意料中的反應,依然平靜地看著這個并不了解卻又絲毫不加防范的男孩,只在心里暗自失望,那道無形的墻終將會讓兩個人失去那美妙而奇異的默契,讓兩個人自以為已經脫離任何束縛的那種微妙感覺一點點耗盡。
“現在?”愛麗絲并不期望得到最想要的答案,雖然心里的幻想從未放棄,但她已經意識到,幾乎就要相信的一些美妙和神奇的東西將要失去。
“我也不知道!安東奧痛苦的抓著自己的頭發,這又讓愛麗絲心里隱隱作痛,剛剛狠下得心腸又將要融化。她知道,像那樣驕傲的一個男孩,即便遇到再大的挫折也不該這樣的沮喪,心里欣慰他其實也因為那自己珍惜的東西而導致彷徨,她幾乎又要迷失自己,又要像那天晚上一樣失魂。
忽然,眼前浮現出曾經無數次出現在睡夢里的那滿天的火焰和嘶喊聲,愛麗絲電擊一樣警醒,她并沒有改變自己的語速,不過安東奧卻感覺到那種徹骨的寒意,他知道,只有傷透,或者失望到絕望的人才能發出那樣的聲音:“我不會答應,我會用任何手段阻止,雖然不知道你要帶走她的原因。”
“我知道,所以,我需要做出選擇,必須!”
安東奧忽然走近愛麗絲,在她不及反應時已經用手托起她的下顎,看著那張因為失驚而蒼白卻依然美得讓人窒息的一張臉,他的臉上泛起紅潮,那種異樣的紅色漸漸濃郁,并揮散出灼熱的氣息……
特邀編輯/李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