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爺是一個老銀匠,在我對他還沒有絲毫記憶的時候,他就為我打造了一對兒銀鐲子。我沒有問起過外爺去世的時間和與他有關的信息,但我相信,那時候我一定來到了,來到了一個有著殷實家庭的外爺身邊。不然,他怎么會想起給我,他的外孫女,在吃飽飯都難的年月,精雕細琢出一副如此精妙的銀飾。況且是專門為我,動工之前早已有主,暗許的那種。我想,我的外爺,心胸一定是寬廣的,手藝絕對是一流的。這些年,在多少佩戴著同樣品質相同飾物的人的相邀下,我不得不伸出手腕,與之相比。我的這一飾品,無疑是絕美的,無與倫比的。
我的母親,是銀匠的掌上明珠,一個豁達愛笑且心靈手巧的女人,在嚴重的氣管炎折磨下,卻從不肯將我的銀飾拿出來,為自己換得一點兒制服氣堵的藥,或為舉步維艱的家庭解決一些燃眉之急。我的祖母,一個將這一飾品拿給我看的人,多少次,反反復復地將層層包裹打開,又頻頻地小心翼翼地包得嚴嚴實實的,然后放回原處,藏將起來。那是些灰色的年月,吃飯穿衣是問題,上學度日極為艱難。祖母接過了母親的唯一遺物——包裹,也接過了張口要飯吃的我們三兄妹。而她,一個堅強的小腳女人,卻沒有絲毫的退卻和示弱,一直將我們喂養長大,教育成人。那時她也猶豫過,在收銀器的商販們的叫聲中,她踮著小腳,從褪了色的木箱子里取出包裹,層層打開,在昏暗的光線下,拿起銀飾看了又看,然后又放回原處,層層包好。她是一千一萬個的不舍得,又是一千一萬個的沒法子呀!她想賣了銀飾,給我買雙襪子,制一件和其他孩子一樣的新衣服。然而,她還是沒有,沒有將我的銀飾讓人帶走。
去了的祖母將包裹又傳給父親,致力于掙錢養家在外奔波的父親,不得不接過這一傳承下來的沉甸甸的包裹。歲月已經走遠,年月日漸好轉,父親幾次取出包裹來讓我將那一對留給我的飾物帶走。我始終不肯。它屬于這個家,只有在這個家里,它才能更有意味,它身上散發的味道,才更濃更純;它的光澤,才不打折扣;它的色彩,才更深遠更潤澤;它的生命,才更長久。一脈相傳的祖風,滋養著它,它也為這個家,祈福平安。
禁不住父親的再三央求,我抱著玩兒的態度莊重地接過了這一飾物,一個給妹妹,一個戴在我身上。
它日益亮澤,我愈加喜愛。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