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母親是一個勤勞、能干卻又苦命的女人。
母親出生在我們當地的一個地主家庭。聽母親講,解放前她家里的長工、丫鬟就有十幾個,還有短工、佃農等等,是個大戶人家。母親幾歲的時候,我們那兒就解放了。母親說,小時候自己一天福都沒有享過,只能算個破落地主子女。解放的時候,母親家里的土地、房屋,以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被打土豪、分田地的解放軍隊伍全部分給了當地的貧苦農民。解放那年,我的外公就去世了。外公走后,留下外婆一個人帶著姨媽、母親和舅舅,孤兒寡母,艱難度日。后來,姨媽十幾歲就尋了婆家,姨媽出嫁后,小小的母親連小學都沒有上,便肩負起了全家人的生活重擔。
一直以來,父親都在一個遙遠的地方工作,一年回一到兩次家。我們姐弟4人先是讀書,后來又都在外面工作,偶爾回家,像個匆匆過客,還得母親伺候。母親一個女人既要種幾個人的土地,又要養豬、養牛,還要照顧身患重病的奶奶,就是鐵人也吃不消啊!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一絲絲白霜浸染了母親的黑發。每次回家看見母親忙碌的身影,我真的很想輕輕地抱抱母親。我的心針扎一樣痛,我不忍心再多看母親一眼。
母親做得一手好針線,農閑了,母親就開始琢磨著為全家裁剪準備春節穿的衣服、鞋,并一針一線地用手工縫制完成。特別是做那種最有農村特色的青幫白布底布鞋,真可謂是千針萬線,既美觀,穿在腳上又溫暖舒適。我們出門拜年時,親戚朋友們都對我們的新衣服嘖嘖稱贊,都說衣服剪裁得體、做工精細,跟縫紉機做的簡直沒有區別。因此,春節前后,親戚朋友或左鄰右舍娶媳婦、嫁女兒都要來請母親裁剪衣服,母親從來都不會推辭。母親還會納鞋墊,看著不起眼的花兒鳥兒的,一經母親的手,也變得生動起來,像一件件完美無缺的工藝品,讓人都不忍心踩在腳下。
我工作那年,奶奶被診斷出患了乳腺癌,并且已經到了晚期。醫生斷言,奶奶最多活不過一年。當時奶奶已經70歲高齡,醫生建議給奶奶保守治療。從醫院檢查回來后不久,奶奶的乳房和胳肢窩就開始潰爛。冬天每隔一天都要用藥水給奶奶沖洗乳房和胳肢窩,還要換敷料,熱天每天一次、有時要兩次。為了省錢,母親向縣城的醫生學會了消毒換敷料,就每天自己在家護理奶奶。夏天的時候,怕奶奶身上有味道,她還要天天給奶奶洗澡、換衣服。奶奶患病期間,每天都要打一種叫“華蟾素”的針水,也是媽媽每天陪著奶奶到鄉村醫生家里去打針。最后奶奶的生命延長了3年多,這是和母親的精心護理分不開的。
后來,父親調回了家鄉工作,任單位領導;再后來父親年紀大了,退居二線,患上了心理方面的疾病。我們把父親送到了省城的醫院,請精神方面的專家治療。回來后我以為父親的心理疾患很快就會好起來的,誰知道這才僅僅是個開始。以后的日子里,父親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在我的心目中父親從來都是以自我為中心,自從我記事以來,母親就沒有享受過一次父親給她的疼愛。說實話,沒有哪一個女人不希望得到丈夫的呵護。母親堅強地挺了過來,雖然曾經也尋死覓活過。
剛把奶奶護理到去世,母親又開始了新的長征。20多年了,父親吃過的藥可以堆成一個小山,可母親受的罪卻比山還要高。有的時候,我們心疼母親,只要父親惹母親不高興了,我們姐弟4人都會不約而同地責怪父親。母親總是笑笑勸我們說:“算了,幾十年都過了。他活著,好賴也是個完整的家呀!”后來我們姐弟4人全部長大成人了,都有了各自的家。母親含辛茹苦,終于完成了養育任務。我幫助父母在街上買了房子,母親和父親居住在一起。可能是年齡大了吧,父親少了幾分豪強,吵鬧少了,我們也都放心了,心里也輕松了許多。我高興地看到母親不再痛苦。
轉眼,我的女兒考進了大學,遠在他鄉讀書,母親也沒有和我住在一個城市。我一如當年的母親,孝敬父母、愛丈夫、疼女兒。隔三差五,我和老公還會驅車幾十公里趕回家,陪父母吃飯,陪父母聊天。
我想,只要母親健在,我們共同的家就在。
責任編輯:黃艷秋
美術插圖:幾 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