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國工藝美術門類眾多,各彰其美,竹木牙角只是其中一個小小的分支,但其往往能小中見大,美不勝收,深受收藏家們的喜愛。尤其是竹雕藝術作品,更是讓人賞心悅目,愛不釋手。
談起竹雕,它的歷史十分久遠。六朝之前也多有涉及,但自六朝開始,竹雕才成為一種獨立的藝術形式。
竹雕實物現存最早為唐代作品,其后歷代文獻里都有記載。元朝陶宗儀的《南村綴耕錄》中記載了南宋竹雕高手詹成的情況,說他是二百年來無復此一人。
到了明代中葉,竹雕藝術進入了它的繁榮階段,出現了以三朱為代表的嘉定派和以濮仲謙為代表的金陵派。嘉定朱鶴與其子朱纓、其孫朱稚征合稱“三朱”,他們開創(chuàng)了以深浮見長的嘉定派,所謂“洼隆深淺,可五六層?!逼溆绊懸恢毖永m(xù)到清朝中葉,該派人數眾多,并且出現了幾位大家,如首創(chuàng)薄地陽文之法的吳之幡,以竹雕人物見長的封錫祿、封錫璋兄弟以及用南宗畫法刻竹第一人的周芷巖等。
作為金陵派鼻祖的濮仲謙,相較之更為復雜。從歷史文獻記載來看,濮氏雕刻技藝高超,曾經創(chuàng)作過許多優(yōu)秀作品,但能流傳到現代的并不多。該派傳人不多,致使濮氏風格的作品甚少,這也加大了我們對于濮氏作品辨別真?zhèn)蔚碾y度。
現今公私庋藏的仲謙款竹雕只有很少的幾件,如北京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淺浮雕花卉小筆筒,上面有乾隆皇帝的題詩一首:“疏花幾朵瘦梅巷,撲鼻依稀遞暗香。自是野惜仿無咎,似猶繁態(tài)鄙無章。完非裂現甲丁護,雕不痕留鋒刃藏。天下無處伊古語,故應說項羨漁洋?!北本┕蕦m博物院還藏有仲謙款竹雕松樹小壺和竹雕竹枝筆筒。竹雕松樹小壺,壺高12.3厘米,徑8.4厘米,屬清宮舊藏。壺成天然樹樁狀,采用深浮雕技法,以一節(jié)老松樹干作為壺身,一側有枝沿樹身盤附而上蟠屈成柄,斷梗做流,壺柄下方隱刻“仲謙”二字款(見圖一)。竹雕竹枝筆筒,高14.6厘米,筒徑6.9厘米,筆筒圓體,頎長優(yōu)雅,口沿略內傾,過渡圓滑,足卷唇式微凸。器身淺浮雕折枝竹枝一束,余皆留白。竹葉多轉側重疊,透視關系卻處理得清楚明確,極為不易,而葉片細部的蟲蝕痕跡更是傳神??坍嫺挥趧觿?,總體效果如墨線雙鉤而成,有宋代畫竹名家李珩的法度。竹枝旁有陰刻隸書“仲謙手治”款識(見圖二)。天津藝術博物館藏有濮氏竹刻扇骨二件,一件一根邊骨淺刻梅花一枝,花下刻書七言詩“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绷硪桓吂且部桃恢γ坊?,另有仲謙和“可登”印一方;第二件一根邊骨刻蘭花和仲謙款以及“可登”篆書方印。這二件扇骨出土于河北省一座明墓內。以上幾件是國家博物館所藏流傳有序的作品,也許另外還有一些濮仲謙的竹雕未見介紹,但正如王世襄先生所云,嚴格說來,真正可信為濮刻的真跡一時還舉不出實例。這一說法或許有些絕對,但至少說明了一點,即到目前為止,沒有一件可以確認為濮仲謙真跡的標準器,這讓我們對濮氏作品既感到模糊又感到期待。
我們先看看文獻記載,也許能得到一鱗半爪的痕跡。歷史文獻中關于濮仲謙的敘說主要見于《太平府志》、吳德旋的《初月樓見聞錄》、張岱的《陶庵夢憶》。據載濮氏復姓濮陽,單姓稱濮,名澄,字仲謙,科登不見記錄,江蘇江寧人。錢謙益《有學集·贈濮老仲謙詩》云:“滄海茫茫換劫塵,靈光無恙見遺民。少將楮葉供游戲,晚向蓮花結凈因。枝底青山為老友,窗前翠竹似閑身。堯年甲子欣相并,何處桃源許卜鄰。”下自注云:“君與予同壬午?!庇纱丝芍仙诿鞒f歷十年(1582年),卒年不詳,但清初尚健在。張岱云:
“南京濮仲謙,古貌古心,粥粥若無能者,然其技藝之巧,奪天工焉。其竹器,一帚一刷,竹寸耳,勾勒數刀,價以兩計。然其所以自喜者,又必用竹之盤根錯節(jié),以不事刀斧為奇,則是經其手略刮磨之,而遂得重價,真不可解也。仲謙名噪甚,得其款,物佶輒騰貴,三山街潤澤于仲謙之手者,數十人焉,而仲謙赤貧自如也。于友人座間,見有佳竹佳犀,輒自為之。意偶不屬,雖勢劫之,利啖之,終不可得。”
從張岱的這段文字中我們可以了解到濮氏善于竹根雕刻,竹雕一般分為竹莖雕刻和竹根雕刻二種,仲謙善取天然竹根,稍加斧鑿,即成珍品。說明他有精巧的構思和良好的審美能力,是一位有文化的匠人;其竹莖雕刻以簡約為主,不繁縟,不細膩,不以刀法取勝,而以神韻見長。濮氏不僅擅長竹雕,還能夠雕犀牛角、象牙等,是一位多才多藝的雕刻家,而且性格高古,不趨炎附勢,作品在當時就十分貴重,故流傳很少。
現在介紹一件收藏于江蘇省泰州市博物館的伸謙款竹刻臂擱(見圖三),此臂擱藏于錦盒之中,封面題簽為“文侍召畫溪山養(yǎng)性圖臂擱,明濮仲謙精刻品,海寧陳侃廬珍藏,壬午正月歸于淳齋?!?。下有白文“仲文”印。盒蓋背面有行書題記“壬午正月四日六十賤辰,至友陳仲文贈此秘擱書以志感,文徵明畫,濮仲謙刻,陳南樓藏,無上上品,淳翁記于津門。”臂擱長33厘米,寬7.5厘米,為半弧形,竹質細膩潤滑,呈黃紅色。正面刻一幅山水人物圖,全圖呈S形布局,上端遠景高山聳峻,層巒疊嶂,逶迤連綿,山勢巍峨,直上云天。山下有精舍幾間,呈丁字形分布,屋脊瓦楞分明,一長髯老者束發(fā)長袍端然而坐,右臂擱于條幾之上,儀態(tài)閑雅。身旁有一小童雙手拱立伏在米字紋飾的窗欄上。屋后修篁數叢,青翠茂密,屋前小橋流水,潺潺有聲,岸畔是一片柳林,柳樹枝干蟠曲,柳條依依。近處岡巒嶙峋,崖石嵯峨,水流經過山渚一棵古樹緩緩而去。左上角陰刻行書七言詩二句“絕遴近市無塵到,曾是尋僧競日留?!甭淇睢搬缑鲬蜃鳌保旅骊柨獭拔摹弊謭A印和“衡山”方印。臂擱左下角刻有陰文篆書“仲”和陽文篆書“謙”。
臂擱是古代書寫時枕于臂下的用具,以名秘閣,屬于文房用具。此臂擱用竹莖即竹干雕成,與白玉、象牙、犀角等名貴材料制成的雕刻工藝品相比,更有古雅自然之趣。這件臂擱以淺刻為主,運刀熟練而流暢,刻劃簡練分明,法度謹嚴,運刀如運筆得心應手,技藝精湛。背面正中下方有一陽文篆書“南樓老人”印。南樓老人即清初著名女畫家陳書,陳氏浙江秀水人,自號上元弟子,晚號南樓老人,愛復卦,名所居日復庵,有復庵詩稿傳世。適海監(jiān)錢綸光,以長子陳員貴,誥封太淑人,清宮多藏其畫,子錢陳群官至內閣學士,刑部尚書。陳書在《清史稿·列女傳》有載:“錢綸光妻,名書……陳晚為詩,號復庵,署畫號南樓老人,詩三卷,戒陳群毋付刻。畫尤工,山水、人物、花草皆清迥高秀,力追古作者。”
此臂擱濕潤細滑,刻工精良,以淺浮雕手法為主,中部屋宇人物雕刻較深,可見里層,山石用線條刻出披麻皴味道,山石間以密密的小點作為苔點,柳樹枝葉繁密,蓋用細碎刀法刻成。下部流水刻痕淺疏。從題簽來看名為文徵明溪山養(yǎng)性圖,是一幅典型的文人畫,據王世襄先生考證,竹雕摹刻名人書畫,并標明作者姓氏,其風始自周芷巖,前此尚未見實例。周氏,人稱“周髯”,生于康熙二十五年,卒于乾隆三十九年,《潛研堂集》、《畫林新詠》有載。其創(chuàng)作年代在雍、乾時期,作品多文房用具。以此推論,該臂擱年代最早不過雍正之時,并非明代物品,濮仲謙雖然卒年不詳,但即使高壽也不可能活到雍正時期。因此不管濮氏雕刻的風貌如何,此件竹雕歸于其名下的可靠性不大。
我們從其風格來分析似乎更近于清朝中期清溪、松溪一派。清溪、松溪的真實姓名、具體年代和行實都待考,有人認為在十九世紀。此派竹雕呈淺浮雕風格,凡山石、樹木多在竹材表面著刀,屋宇、舟船、人物等則鑿去其四周竹材,而將物體刻成淺浮雕。山石中部多不著一刀,而在近外廓處剔鑿皴紋。竹林的刻法是密葉叢簇,上虛下實,近似畫家寫雪竹法,柳條垂直向下,題字為行楷,筆不連屬。以上述特點對照本文臂擱,可以說非常相似。有后人在此類竹雕上偽刻老桐題字和印章,冒充潘西鳳之作。另有一件偽刻“徵明戲作”和“衡山”印的山水筆筒,只是假托朱三松之名。
此臂擱所刻山水畫與文徵明風貌相差較遠,文氏繪畫以清秀細潤見長,既工細規(guī)整,以簡練有意趣。而本畫結構臃腫,畫面呆板,過于瑣細,雖說從畫稿到竹刻不能完全一樣,但所差太多,所以說這件臂擱應當也是后人添刻文徵明和濮仲謙款的作品,只是時代在雍正時期,因為南樓老人的印章是可信的,后人一般多仿造竹刻名家名款,而偽刻南樓老人印章則沒有多大意義。南樓老人雅好詩畫,家中多藏文玩小品一類藝術品,其子錢陳群曾經在乾隆皇帝六十壽辰時獻竹根如意給皇帝祝壽。陳書卒于乾隆元年,所以也是這件臂擱的下限,它仿效了周芷巖摹刻名人畫的特點,時代上與清溪等人相差不遠。有人考證清溪為十九世紀的人,余以為不妥,有幾件清溪款的筆筒,時間分別是“乙丑夏四月”、“丁卯秋七月”、“丁卯秋八月”,清代中期乙丑年和丁卯年——乾隆十年和十二年,或是嘉慶十年和十二年。根據此臂擱的南樓老人收藏印推論,和它風格非常相似的清溪等人應該是生活在雍正、乾隆時期,或許它就是清溪的無款作品,被后人加刻仲謙款冒充大家之作。
我們雖然不能給這件臂擱一個真實的定位,從而真正了解濮仲謙作品的風格,至少通過這件臂擱可以弄明白清代中期清溪派作品的一些疑問,對于了解和解釋濮氏一派作品有一定的推動作用。期盼濮氏一派作品的新發(fā)現,解大家之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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