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無端地想起蘇青來,不知是什么心情驅使的,記得初讀蘇青就喜歡她,但又是說不出來的喜歡,憋在心里,呆呆地捧著《結婚十年》,把她和應其民的那段看了又看,后來他們又再見的時候又是落了淚的,蘇青一輩子就這一個看得入眼的,卻是這樣的結局。想起克林頓和希拉里來,克林頓對希拉里的愛情是在圖書館看她翻書的手產生的,想起蘇青,是不是也因為一個簡單的動作記住得那么清晰。
但是蘇青是很俗的,有時也雅,但她是真的想要俗下來,一輩子過日子或過一輩子日子。她會寫的東西,又是脫不了世俗味道,孩子,母親,丈夫,工作,什么都有一點,什么又都少一點。她想做普通人,但是正像她書里寫的,是中西合璧的,蘇青是有點刺人的,喜歡熱鬧,別人也喜歡和她做朋友,在她哪里分一點熱鬧。有人說蘇青和張愛玲、胡蘭成說不清楚,但是他們兩人高調地“傾城之戀”了,剩下蘇青落寂,這些我是信的,張愛玲還專門寫過文章說蘇青,倒是蘇青從未在筆下寫過張愛玲,容我大膽假設,只是張愛玲占的上風,擺著姿態說說蘇青的好,而蘇青心里不愛提起張來。只是張寫的蘇青真是好,把蘇青的性子摸得透亮。
蘇青好是好,只是這般的際遇,她個小火爐的性子,有自己獨特的火,但是偏偏難伺候,沒有家人的親近味道,添煤添柴的,煙氣嗆人。若是遇上濕煤,還不知怎么弄。和胡蘭成鬧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在感情上她從來沒有忍氣吞聲過,離婚也是離了,還是和和氣氣地離,理由是做不了一輩子的少奶奶。她這是清楚的,不是這個時代的,只好寄人籬下。但是這么一個直爽的人竟沒有和應其民在一起,我是想不通的。他說:“女朋友之多只是能夠懂得,要是男朋友還能夠安慰。”我倒是連懂都不能夠。自己還設想過,要是和蘇青在一個時代,還認識,我會是想和她做朋友的,能和她做朋友嗎?怕不能。傲骨自己倒是沒有,但也不愿這么的在外面尋找、應付著。她本來就是矛盾的,新式自由她要,傳統婦女的權利她也要。蘇青自己談起自己的理想生活:“丈夫要有男子氣概,不是小白臉,認識有架子的,即使官派一點也無妨,又還有點落拓不羈。他們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常常請客,來往的朋友都是談得來的,女朋友當然也很多,不過都是年紀比她略大兩歲,容貌比她稍微差一點的,免得麻煩。丈夫的職業性質是常常要有短期旅行的,那么家庭生活也不至于太刻板無變化。丈夫不在的時候也可以勻出時間來應酬女朋友(因為到底還是不放心)。偶爾生一場病,朋友都來慰問,帶了吃的來,還有花,電話鈴聲不斷。”像極了她的性格。
只是蘇青晚景凄涼,讓人心里沒來由惆悵了一番。想一生錯過的、失敗的、想念的,俗也俗了,雅也雅過,一切都不是對的,也對不住一切。沒能做好妻子,沒能做好母親,沒能做好女兒,沒能做好情人,連個作家也沒做到底,端的感傷。
覺得她做不好任何一個角色,只是我信她那份真勁兒,什么都想做好的那份單純。
摘自《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