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曾經聽說,幸福的故事都一樣,不幸的故事卻有千百種;我想,留在學校里的故事都一樣,可是離開學校的故事卻有好多好多……”
2006年的夏天,臺灣電視上出現了一部講述一個國中生如何被迫離開學校的劇集。劇集每天播映結束后的15分鐘內,電視臺的網站都出現當機狀況,因為有太多觀眾上網留言了。看完《危險心靈》,從小學生到大學生,許多人都潸然淚下。往后,教育場域中若出現體罰或惡意剝奪學生受教育權的事件,媒體都會說,那是“危險心靈”或另一個“謝政杰”。
劇集播出時,原著作者侯文詠也就從制作人的“災難”中解脫了。當初授權時,他從未想到會涉入如此之深……
授權前的謹慎和授權后的空間
侯文詠第一部被改編成電視劇的作品其實是王小棣執導、1999年播出的《大醫院小醫師》。侯文詠的每一部作品都很暢銷,一直有制作公司或電視臺希望改編他的作品,但他一直沒有授權。“因為我不熟悉這個行業,但我看了很多電影和電視,我想,起碼得是我喜歡的導演(來改編我的作品)。”他形容,授權作品改編是一種“嫁女兒”的心情,所以并不干涉導演的想法。這部戲,侯文詠只幫忙聯系醫院借用場景和偶爾到劇組作一些醫學上的專業指導。
2004年,《白色巨塔》和《危險心靈》的改編授權幾乎同時提上日程。蔡岳勛和易智言同樣是侯文詠屬意的導演。相比《白色巨塔》蔡岳勛原本就有著一個劇組,《危險心靈》劇組卻是侯文詠自己找出來的。在購買版權的公共電視、承包制作的映畫公司與導演易智言,三方因立場、想法各異而合作瀕臨破裂的情況下,侯文詠“趕鴨子上架”地變成了該劇的制作人。
制作人的身份看上去可以對作品有更多的掌控,但侯文詠說,找自己欣賞的導演,就必須把創作空間留給他們。“不是每個導演都可以跟我合作,因為我會挑;可是跟我合作的導演,他們的空間很大,我會鼓勵他們做自己想要的。”他跟易智言說:“假如我們在跳舞的話,我是男舞者,你是女舞者。男舞者基本上不做什么事,只是給女舞者作支撐之類;但女舞者有很多動作、姿勢,是負責吸引觀眾的。”
《危險心靈》的經歷,讓侯文詠全方位地了解到電視行業的運作方式,從演員、制作到預算、行銷等等。他說,自己已經可以當一個獨立的制作人。
文本的改與不改
有人認為,影視改編作品就該忠于原著,但身為作者的侯文詠表示:“電視劇就是期望它跟原著不一樣,更何況,跟原著一樣的電視劇誰要看啊?”所以,即便名字一樣,故事大方向一樣,但由于風格和形式的轉變,電視劇和原著在他看來是兩個不同的作品。
侯文詠說,每次做電視劇都會有一種偷笑的感覺,因為“我又可以再來改它一次”。以《危險心靈》為例,無論角色的塑造、情節的鋪陳,還是所討論的內涵甚至結局,都與原著有著大異其趣的變化,這是侯文詠與易智言都往“危險心靈”這個大框架里加進新的想法的結果。
雖然給導演很大的創作空間,但在某些細節上,侯文詠卻有著自己的堅持。制作人需要審核劇本,但他不太修改編劇們的創作,除非碰到一些“說不通”的地方。“像家長給詹老師紅包,他把紅包收起來,后來又還給家長。我就覺得怪怪的,因為我不想詹老師看起來就是一個收紅包的老師。我跟易智言討論了很久,最后改成:詹老師當場只收了信封,然后把錢還給家長。我覺得這是社會示范,會有社會的影響,那個點的斟酌輕重很重要。”
雖然在電視劇里改自己的作品改得很樂,但侯文詠說他絕對不會改原來的文本,因為他沒有這個權力。“如果這本書已經有幾十萬讀者,就是他們共同的記憶,這本書已經不是我的了。作品是作者跟讀者共同產生出來的。”
以不同的創作形式尋找讀者
做過廣播、電視,以文字創作為主,但也出過有聲書的侯文詠,以不同的創作形式和讀者(觀眾、聽眾)交
流。通過電視劇,他其實也在尋找另一部分的讀者。“電視的觀眾跟書的讀者可能都是不一樣的,有很多觀眾如果沒有看這部電視劇的話,他不會讀到這本書。就像我和蔡康永當初做《歡樂三國志》,主要就是想:有些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看我們的書,有沒有辦法找到他們?我做電視劇也是這個邏輯。”
他也相信,通過電影、電視劇、有聲書、動漫、游戲等媒介來認識一個題材而回頭閱讀原始文本的情況存在著可能,就如玩過三國的游戲或聽過《歡樂三國志》而回頭讀《三國演義》原著的讀者大有人在。這在他的電視劇和原著之間最為明顯的就是《危險心靈》。“《白色巨塔》和《大醫院小醫師》在出版時的銷量都接近三十萬本,所以很多人都知道它們;雖然電視劇也很紅,但因為大部分人都買過了,所以增加的比率會比較小。但《危險心靈》在我的小說作品里,沒有那么好笑、好玩,比較沉重,國中生題材在臺灣小說里也不是熱門的,出版時的銷量就十幾萬本,很多人根本不知道有這本書。可是電視劇播出之后,它就變成一個流行話題,帶動了書的銷量,而且帶動了一群國中、高中的學生去買,甚至有些原來是不買文學小說的。”
現在,侯文詠一邊籌備新的電視劇《靈魂擁抱》,一邊埋頭苦寫第一部獨立完成的劇本《天作不合》。皇冠文化的平鑫濤先生看了劇本后問他:“這個你要不要寫成小說?”(《天作不合》劇本主要根據小說《天作不合》和《帶我去月球》改寫,但人物、情節設計有了全新的變化。)侯文詠說,他到現在還不知道要怎么改成小說。“或許寫好劇本后可以畫漫畫,我都不排斥。任何一種媒介形式,只要能承載創意或跟世界互動的,就是我分內的工作。”
用流行文化創造一個更好的社會
2006年,《危險心靈》和《白色巨塔》先后播出,在那個時間點,臺灣社會對于“教改”已經感覺有點絕望,而對醫療體制的不滿意也到達了一個高點。這兩部劇集剛好切合當時臺灣社會的熱點。侯文詠說,他關注的其實也就是這些社會最需要討論的議題。他想透過電視劇和小說來跟社會對談。
“臺灣就2300萬人,電視熱播,加上小說幾十萬本的銷量,就能帶動周邊的討論。如果大家看電視的時候會感動、會哭,就會造成一種無形的改變——社會的標準會改變。這樣的文化影響力還蠻大的,比‘教育部長’要教改的力量要大。這是電視對我非常有吸引力的地方。”
在那之后,醫病關系開始受到重視,相對于以前,紅包問題少了很多;在教育方面,雖然考試這件事沒有改變,但不可以體罰學生,不可以剝奪學生受教育權,都成了社會共識。
侯文詠認為,流行文化不能都被商業力量把持,應該利用它來創造一個更好的未來或更好的社會。“社會的文化傳播不斷靠新的觀念、新的想法。這種想法的改變,可以借著把我們對于未來的想法、愿望放在電視劇、小說里面,達到一種感動而促成。”
“譬如,你看《危險心靈》里小孩子被不公平對待,可是我們在日常生活里都覺得理所當然。為什么都覺得理所當然呢?因為我們被不公平對待的時候,就離開了。離開以后我們就想,已經結束了。輪到別人被不公平對待,那是別人的小孩。輪到我們的小孩的時候,我們就只有忍受。所以我們都知道,可是又忘記了。如果有一部電視劇把幾百萬人都集合起來,同時看一個小孩的命運,那個小孩就同時代表著我們的過去和我們自己的小孩。大家就會產生一種共鳴:好像不能夠這樣,我們應該改變。一種社會共同‘不能這樣’的聲音就會出來。以后,當同樣的事再發生的時候,我們的忍受度就比較低了。我們就會發聲:‘難道這個是謝政杰嗎?’社會就有一個共同的記憶、共同的語匯。我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加上所有觀眾/讀者的互動、共鳴,推動一點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