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夏日的向晚時分,彳亍在南京西路,撇開車流人行,閃身轉(zhuǎn)入一座靜謐的建筑群。暮光在兩側(cè)建筑之間漸次隱退,夜色上來,顯露這座城市久違的舊時面貌。
靜安別墅,這座上海如今最大的新式里弄建筑群。早在上個世紀的三四十年代,于右任便寓居于此,研究編輯了《兩陋木筒匯編》、《標準草書》等著作,蔡元培、孔祥熙、鄭小秋等名人雅士也都曾在此間居住,李安的《色,戒》也不動聲色地招搖著它的記憶和風(fēng)采。清水紅磚砌起的外墻,西歐風(fēng)格的門窗框欞,每一幢住宅都有朝南的小天井,依然保存著往昔風(fēng)貌。只是時光流轉(zhuǎn),多少有點物是人非,風(fēng)韻依稀。
是依著門牌號循去的,2666圖書館即隱蔽在靜安別墅其中一棟,鐵門半開,視線穿過由天井改造的吧臺區(qū),便在客堂間開闊起來,書籍滿架,甚至能捕捉到架上幾張黑膠唱片的名字;和平飯店淘回的褐色皮質(zhì)的老式沙發(fā),以及留著舊上海溫?zé)岬呐_燈……
那一晚,昏黃的燈光下,臺灣作家駱以軍和香港作家董啟章落座在廳堂一壁,被三四十個年輕讀者圍擁著笑談。頂上天花板的老式三葉電扇吱呀呀地轉(zhuǎn)出聲響,似乎要把一段隱秘的時光喚醒。
這是與2666圖書館的初見。后來,才與btr聊起他們的2666圖書館。
2666圖書館有五位老板,btr是其中之一。“今年春節(jié)過后,我和石劍峰、俞冰夏一起吃火鍋,閑聊的時候說起家中的藏書不知如何處置,希望這些書能更好地被利用。俞冰夏就說,開一個圖書館,一個月100的租金。”開一個圖書館,一直是俞冰夏的一個愿望,只是大家覺得一個月100元的會員費未免昂貴了些。當晚,俞冰夏在微博上發(fā)了一個帖子,征求網(wǎng)友的意見,結(jié)果頗為意外地得到了眾人的支持和響應(yīng)。
而另外兩人——錢小昆和小石頭,原本就在靜安別墅開著一家以法國新浪潮電影為主題的咖啡館,btr三人便是他們的常客。當時,小石頭正租下另一處退租的房子,正籌備做些什么的時候,恰好聽聞btr等人的想法,于是,五人一謀而合。
3月份簽下合同,4月底裝修完畢,5月7日甫一開張,即受到了文化人和愛書人的青睞。
挑剔的文藝氣質(zhì)
倚墻而立的書架填布了舊式客堂的兩面墻壁,書架及頂。3000余冊的館藏圖書,尚未列滿整個書架,大多已被借閱,書架顯得空落,但仍有不少好書。《昨日書》、《你在高原》、《橫災(zāi)梨棗》……甚至有上世紀70年代的一套《十萬個為什么》,這是錢小昆從家里拿的藏書。其實,三分之一的館藏圖書來自五位館主的私人藏書;另外一些圖書則是在開館投入之初所購買的書籍。后來,也得到企鵝出版社、文景、文治等出版機構(gòu)的捐贈。
五個創(chuàng)辦人中,石劍峰是《東方早報》的記者,俞冰夏是雜志編輯,錢小昆則是職業(yè)影評人,小石頭是文化商人,btr除正職之外,也是一名書評人和文化評論人。五人各自的職業(yè)和身份,或許使得2666圖書館有了相對獨立的文藝氣質(zhì),大多藏書也主要集中在文學(xué)、電影藝術(shù)和哲學(xué)等門類。“我和石劍鋒、俞冰夏三人會比較集中地選書,如果書籍跟2666圖書館的個性不合,就會下架。我們會以自己的口味作為標準,尤其是小說。我們不太考慮偵探、懸疑等類型小說,主要挑當代文學(xué)小說。”小說中,六成數(shù)量是中文小說,英文小說則占到三四成。外文小說也成為2666圖書館的一個特色。“因為我們有一個想法。比如說我們會員卡是一個月100塊,一個月去買一本外文書,100元就消費完了,所以還是想把外文書當作一個特色。加上上海有很多外國人。當然,中國的讀者也會借外文書。”而“2666”,其實取自Roberto Bolaňo的小說書名,且把作者的頭像制作成2666圖書館的logo,這本厚厚的《2666》原版小說你也一定能夠在館里遇見。
雖然有所鐘情和堅持,但是2666圖書館仍然會對讀者的喜好有所兼顧。“我們記錄了大家借閱了什么書,大家喜歡看什么書,以方便我們推薦他們喜歡的書籍,兼顧他們的口味。比如,前段時間發(fā)現(xiàn)大家對港臺小說的興趣比較濃,所以購買了一些董啟章、黃碧云的小說。”而那些長久擱置在書架、無人借閱的書籍,2666圖書館亦會采用一些方式向讀者推介,“有時候,我們會把一些中文譯本和英文譯本放在一起供讀者借閱,或者做活動來引導(dǎo)。”
私人圖書館
2666圖書館,并不賣書。
“我們是一個會員制的圖書館,會員卡包括月卡、季卡、半年卡和年卡,也有針對學(xué)生的折扣。”月卡100元、年卡806元這樣的價格,比起公立圖書館的押金其實要貴上一些,但私人圖書館的模式和氛圍確實吸引了諸多同好慕名前來,甚至包括許多外地來的旅人,也前來參觀、休憩。“我們的景點感蠻強的。”btr笑說。
目前,會員卡的收入大概占了所有營業(yè)收入的六七成,加上咖啡和茶的飲品消費,大致使得2666圖書館的收支平衡。“雖然我們前期投入的十五六萬元資金沒有收回來,但是現(xiàn)在除了第一個月虧損之外,每個月所得的利潤可以用來應(yīng)付日常開銷,這是蠻欣慰的事情。”四個月的時間里,2666圖書館的經(jīng)營一直很順利,店里的人氣也特別好。“知名度高了之后,周末會有很多人,但是因為我們沒有強制消費,只要來,便可以免費看書。所以人多并不一定代表營業(yè)額增長。”雖然,五個人一開始也擔(dān)心這一種公益性的經(jīng)營模式會對經(jīng)營帶來不便,但是也相信能夠得到大家的支持。btr說,他們創(chuàng)辦2666圖書館的初衷并沒有功利之心,想要借此來賺很多錢,“其實我們有相同的想法,只要別虧太多就可以。反正有五個人,即使虧1000塊,每個人也只虧200塊。(笑)其實,我們并不擔(dān)心資金的問題,但是我們希望能夠好好地運營下去。”
對于目前書店業(yè)的境況,btr坦言他們均有共識:并不看好書店的將來。網(wǎng)絡(luò)售書、電子書如此發(fā)達,開書店并不是一個長遠的取向,必須要有自己的特色。或許也因此,“2666”是一家私人圖書館,而非傳統(tǒng)書店。
btr說自己也常常去一些小書店購書,“每次總會買一兩本,因為有的時候覺得小書店不容易;但是有時轉(zhuǎn)念一想,如果作為書店老板,或許并不希望消費者是懷著這樣的心態(tài)來購書的——他應(yīng)該是更愉快地想買,而不是做慈善。”
尋找最合適的形式
btr五人原本即是要好的朋友,時常聚在一起,“現(xiàn)在只是多了一個據(jù)點,2666。”他們每個人每周會有一兩天泡在2666圖書館,而每逢舉辦活動的時候,五人總能齊聚。
在2666圖書館尚未正式開業(yè)之前,2666圖書館便在4月26日舉辦了第一場讀書會,“告別的年代:馬來西亞作家黎紫書讀書會”,半個月后,邀請了歐寧、張鐵志、陳翠梅、吳念真、Jeanette Winterson、Colm Tóibín等知名作家來開講座、沙龍。三個月內(nèi),舉辦了23場活動,也特意添置了一萬多元的木質(zhì)音響和投影設(shè)備,放映馬來西亞、美國和上海本土獨立電影,還邀請到臺灣湯旭等民謠歌手來進行不插電演出,以及一些攝影展。而主要的,仍然是契合圖書館氣質(zhì)的讀書會,每一次的讀書會,客廳總是塞滿了人。
早年的上海,是全國擁有圖書館數(shù)量最多的城市。據(jù)《全國圖書館調(diào)查錄》(龍文書局,1935年出版)的記載,上海擁有公立圖書館34所,而私立圖書館則達到114所左右。而今,上海私立圖書館的數(shù)量,卻是寥寥無幾。或許,2666圖書館是目前唯一的一家。
幾個月前,原上海圖書館副館長孫秉良等幾位前輩看到2666圖書館的報道,特意造訪,談及私人圖書館的合法化問題,也建議2666圖書館能跟公共圖書館區(qū)分,以特色取勝。
其實,btr幾人都是閑散慣了的人,每日都在午后1時開館,晚間10點閉館,合著這座城市里某一群年輕人的生物作息。至少,2666圖書館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再愜意不過的地方:可以點一杯咖啡,邊抽煙邊看書;若嫌正襟危坐的姿勢太累,也可以斜躺在沙發(fā)上看書;借閱的書籍,如果超過借閱期,也不會被罰錢、催促,你只需要打個電話、發(fā)個微博、電子郵件告知即可。
btr說,與預(yù)期的設(shè)想相比,2666圖書館目前雖然略顯粗糙,但是幾個月的時間,發(fā)展到目前的狀況已經(jīng)很開心。他們五個人也有共識,“無論如何,都會做兩年,不管盈虧。還有很多事情會在未來做,我們會做自己的店刊、雜志,甚至?xí)_一個小的出版公司。”btr其實亦是《孤獨及其所創(chuàng)造的》一書的譯者,當下正與俞冰夏翻譯一本新的作品。或許,有些事情的實現(xiàn),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時間問題,或者,在等待一個契機的顯現(xiàn)。
2666圖書館會開到2666年嗎?兩年租期滿之后,2666圖書館會是怎樣?大概連btr都沒有信心,在這樣一個時代,在書店經(jīng)營狀況岌岌可危的狀態(tài)下如何經(jīng)營下去,但是2666圖書館無疑正在成為上海這座都市的公共文化坐標,也將完成這五個年輕人關(guān)于一家私人圖書館、一個烏托邦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