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建全基金會2011年10月份在臺北敏隆講堂要舉辦的一場講座題目,吸引了我:“從工業革命到農業革命:21世紀的大趨勢”。
過去,我們都認為從農業到工業再到信息革命,是一系列歷史的正向發展過程,但現在環境、農業、能源、甚至經濟專家們,在呼吁我們善待地球之余,也該好好想想生養我們的食物政策,該往哪里走。
顯然,小時候讀過的科幻漫畫,那種人只需要快樂地吃幾顆藥丸就能過活的“美好未來”并不存在,甚至,已不成為向往。反觀書市,大量出現“當農夫”、“有機蔬果”、“田園樂”之類的“樂活”主題,當然也有《糧食危機關鍵報告》、《糧食爭奪戰》、《地球·地殏》、《誰說經濟一定要成長?》這類探討發展政策與全球變遷的硬書。
除了城里人蒔花種菜的風雅,能源議題更成為再造“農村革命”的焦點。如同這場講座文案所言:“繼發明蒸氣機、發明計算機之后,新能源的開發將是一次新的工業革命,但是,這一次不再是工業界的獨角戲,生物能源(Bioenergy),又稱生質能源(Biomass Energy),將異軍突起,纖維素酒精、生質柴油、沼氣,已經悄悄進入新能源的主流。”
是不是主流我不確定,這場革命的勢頭,似乎還遠不如數字內容革命蠶食鯨吞傳統內容世界來得飆猛,但,我很確定肚子都吃不飽的時候,很難談文化藝術的大規模發展。問題在于,這世界上很少事情是“均質”的,人均GDP放在個人身上是沒有多少意義的。所以,這世界上糧食飲水再缺乏,有財權勢的人與國家還是會晚一點餓死,還是會消耗并囤積多一些資源。
當然,也可能供養得起多一些藝術。一如埃及法老時期,你管過他人均GDP嗎?他依然可以舉國之力,創建金字塔這類震鑠古今的“藝術”。
如果吃食這么普遍性的需求都沒有真正“平”的世界,那么,藝術這身外之物、非民生必需品,“與現實脫鉤”毋寧是非常自然,甚至可以毫不帶貶意。
《無限的網:草間彌生自傳》(臺灣木馬文化繁中版)在批評日本不如歐美重視當代藝術,在2001年才有“橫濱三年展”這樣第一個大型國際當代藝術展時,作者草間彌生說出我認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藝術乃非常之事。”
所謂“非常”,你可以解讀為“不是尋常”,也可以解讀為“遠超出日常”,當然,要當得起后者的說法,得看那些藝術有多深刻的內涵,以刺破尋常人生的虛偽與淺薄,給我們當頭棒喝。
但,身為一個鼎鼎大名且持續創新的藝術家,草間彌生牢牢抱持“藝術乃非常之事”這個信念。但社會怎么回看這個信念,用哪些現實條件去響應,這又是應該留給社會去決定的事,而不是藝術家說了算。
草間彌生可以期許“橫濱三年展”:“別說三年舉辦一次,我甚至希望這種活動可以年年舉辦。”但文創活動的主辦單位,總是復雜的利益集合體,甚至牽扯政策與政商關系,莫說現在管理學上有KPI(Key Performance Indicator,即關鍵績效指標),就算是只打算盤的年代,也還是要評估成本效益。
為拍攝臺灣有史以來最大投資的電影《賽德克·巴萊》,借錢周轉吃盡苦頭的魏德圣導演,在經歷無數金主每次在找他“當面聊聊”后,回以“要再評估”,忍不住在新書《導演·巴萊》吐槽:“聊過以后再跟我說可能沒辦法,這是為什么?”“電影投資這東西是你們一輩子都評估不出來的!”
可是,我們哪個人或公司去跟“客戶”(還不是“債主”)提案時,不是得等對方“評估”?提案的結果選項,除了“過關”當然也包括“碰壁”,哪有可能是“你得保證答應我,才跟你求婚”?
眾多藝術家可能沒上過班,不知道企業可產生的正面與負面威力,但畢竟這社會上的多數人,包括“文創產業經營者”,也還得都按資本的投資、管理、會計原則在運作。大的創投或金融控股公司,很難做到像徐若瑄、黃立成那樣據說二話不說義助魏德圣3500萬元和1000萬元新臺幣去“發薪水”。
當代藝術家希望年年有、月月有、甚至天天有展出、討論、競賽、甚至交易,但我前陣子去了第十八屆“臺北國際藝術博覽會”,兩個半小時密集看到幾十家畫廊、藝術中心或個體戶藝術家的幾百件風格、質量不一的作品,忍不住都要感覺“審美疲憊”、“藝術爆炸”了。
藝術乃“非常之事”,對尋常百姓,飽食終日,終會難以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