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初春,公社在庵子峪建了一個養雞場,取名“廣盛雞場”。庵子峪在我們村東山向陽面的山坳,為兩山的夾角。據說庵子峪原來有尼姑廟,小時候我曾多次尋覓查找,卻毫無遺跡,倒是狐貍、兔子經常出沒。不到兩年的時間,“廣盛雞場”就真的變成“光剩雞場”了。
可是那里還有幾間房子,需要有人看管。因為鄰居德三叔40歲了沒成家,光棍一條,這個“美差”就落在了他的頭上。
德三叔搬去的那天,街鄰同輩人都與他說笑話,這個說:“老三,庵子峪可有不少狐仙姑啊,想法抓一個做你的媳婦!”那個說:“老三,庵子峪的狐貍精可騷著呢,當心狐貍精鉆你被窩啊!”德三叔本來就有點缺心眼,再加上從小就聽慣了狐仙女鬼的故事,雖然他知道這都是哥嫂們開玩笑的話,可心里還是半信半疑,于是就笑著回答說:“那好啊,俺正缺個媳婦呢!”
雞場住人的房間有一副火炕,德三叔草草點了一把火,去去潮氣,又做了口飯,在這荒山野嶺也不用關門,飯后便脫鞋上炕,打開行李卷,脫了個精光,只拿塊新洗的舊毛巾蓋在肚子上,四仰八叉地等著狐仙姑光臨。
等著等著,德三叔有點迷迷糊糊了。就在他似睡非睡之時,忽聽地上傳來一陣陣“嗒啦嗒啦”的走路聲,就像一個小孩子趿拉著大人的鞋子一樣。德三叔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狐仙姑走路絕不會是這種聲音,他明白了,這一定是黃鼠狼來嚇唬他的,因為德三叔不止一次聽老人們講過,黃鼠狼能在夜間趿拉著大人的布鞋,“嗒啦嗒啦”地嚇人。不過,黃鼠狼一般都在村莊附近,怎么跑到這荒山上來了呢?又一想,對了,是這個養雞場把黃鼠狼招來了。
德三叔就想看看這黃鼠狼是怎樣穿鞋的,他屏住呼吸,悄悄抬起身子,探頭觀看。也許是山風刮得樹葉太響,或者是黃鼠狼玩兒得太投入,黃鼠狼并未覺察到炕上的主人醒了,只見兩只黃鼠狼各叼著一只鞋向門外拖去。原來,這黃鼠狼并不像老人們傳說的那樣,會立著穿鞋走路。德三叔順手抄起身邊的掃炕笤帚,狠勁兒朝黃鼠狼砸了下去,兩只黃鼠狼一驚,扔下布鞋“刺溜”一下跑了。德三叔狠狠地罵了一句:“該死的,攪了俺的好事!”
第二天晚飯后,德三叔睡覺前把那雙布鞋放在了窗臺上,又壓了一塊石頭,這可是他唯一的一雙布鞋呀,千萬不能叫黃鼠狼叼走!這一夜德三叔仍然盼著能有狐仙姑出現,可是就在他迷迷糊糊快睡著時,屋外又傳來“咳噠咳噠”的聲音,這聲音由遠而近,竟到了屋內。德三叔醒了,一聽就知道又是黃鼠狼來嚇唬他,憑著那“咳噠咳噠”的聲音,斷定黃鼠狼是踩著雞蛋殼走路。德三叔知道雞場四周有許多破碎的雞蛋殼。于是他連身子都沒動一下,抄起那把笤帚就沖響聲砸過去,黃鼠狼跑了,可是德三叔的覺也被攪沒了。他只好披衣下炕,擰了一煙袋鍋子旱煙,從炕席下摸出火柴,悶頭抽起煙來。
德三叔越想越生氣,這該死的黃鼠狼,成心不讓我睡覺。從這天開始,德三叔夜間睡覺就把內門關死了,這樣黃鼠狼就進不來了,果然,黃鼠狼的確有幾天沒再來搗亂。
快入秋時,夜間天氣漸涼,德三叔就去大隊找來幾張白紙把屋內后窗糊上,又在墻上貼了張仕女圖,這一夜德三叔還真的夢見狐仙姑來到他的小屋。
就在德三叔要去拉夢中美人的手時,忽聽新糊的窗戶紙發出“嗚嗚”的聲音,德三叔沒有摸到美女的手,醒后揉揉眼睛,借著屋外淡淡的月光,就見一只黃鼠狼兩條后腿站在窗臺沿兒上,前腿趴在窗戶紙上,全身站立,嘴巴貼著窗戶紙,不停地吹出“嗚嗚”的響聲,氣得德三叔罵了一句“這個王八犢子”,黃鼠狼溜下窗臺兒跑了。
天亮后,德三叔就琢磨怎么治治這氣人的黃鼠狼。他見后窗下有一口大缸,空無一物,上面有塊木缸蓋,那就是說黃鼠狼是登著大缸上的后窗臺兒。德三叔琢磨了一會兒,便將大缸灌滿水,用一張報紙代替缸蓋鋪在上面,準備夜間捉拿黃鼠狼。
這天夜間德三叔假裝睡熟,半夜時分他悄悄爬起來,手拿木棍悄無聲息地站在后窗下。不一會兒,他就見后窗戶上站起一個黃鼠狼的影子,那個黃鼠狼剛把窗戶紙吹響,德三叔踮起腳尖,拿著木棍猛地朝黃鼠狼的影子捅過去,聽黃鼠狼“吱”地叫了一聲,緊接著又聽“撲通”一聲,黃鼠狼掉進了水缸。
德三叔完全可以打死那只掉進水缸里的黃鼠狼,可是他牢牢記著老人們的話:黃鼠狼很邪,有邪氣,惹不得,在老家一帶確有稱黃鼠狼為“黃仙”之說。不過,自此以后,再沒有黃鼠狼來嚇唬德三叔了。
到了秋天,漫山遍野的荊棵條成熟了。德三叔接到公社的指示:給各生產隊割荊棵條編糞筐用,德三叔就拿著鐮刀割了一捆捆荊棵條。他把筷子粗的荊棵條打成捆,準備讓生產隊來拉走。沒事時,他就用留下的一些細荊棵條子給左鄰右舍的孩子們編小籃筐,那是孩子們很喜歡的小筐筐,編好一個,再插上提手,交給常到山上拾柴的孩子。
那天德三叔又編了3個沒插上提手的小籃筐,放在門前準備找到合適的條子做提手。第二天一看,3個小籃筐只剩下了1個。德三叔便繞著雞場四周到處尋找,怎么也沒找到。德三叔來到坎子上,下面是一塊玉米地,他便跳下坎子想小解。
忽然,他聽到玉米地里有響動,便貓下腰,輕輕撥開玉米葉子向里面瞧,這一看大吃一驚,五六只黃鼠狼在一起玩耍,丟失的那兩個小籃筐扣在一起,里面還有一只小黃鼠狼,地上還有一些紅綠布條。德三叔悄悄地蹲下身來,想看看這幾只黃鼠狼在干什么。只見幾只黃鼠狼圍著那兩個扣在一起的小籃筐在耍鬧,小籃筐里面的那個小黃鼠狼卻端坐著不動。
德三叔猛然想起老人們說的話:每年八月中秋是黃鼠狼娶媳婦的日子。他一陣心酸:一個40多歲的人,因為窮,到現在還沒有娶上媳婦,唉……
德三叔的一聲“唉”,驚動了那幾只黃鼠狼,“呼啦”一下全跑了,就剩下那只小籃筐里小黃鼠狼,掙扎著半天出不來。德三叔想奔過去幫它打開,又擔心黃鼠狼那又騷又臭的“救命屁”,于是,他也不要那兩個小籃筐了,溜出了玉米地。
德三叔在山上一待就是27年,到1985年已是年近70歲的老人了,身體再好也不適合在山上待著了。鄉政府安排他進了鄉養老院,那個養雞場就作為護林防火隊員守夜用。德三叔下山前與兩名護林隊員同宿了幾夜,把遇到黃鼠狼的故事講給那兩名護林隊員聽,末后又呵呵一笑說:“年輕人放心,現在已經看不見黃鼠狼了,唉……好多動物都看不見了!”
(責編:馮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