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大都督尹昌衡傳奇

風流將軍縱橫捭闔

1911年5月，四川爆發了聲勢浩大的“保路運動”，震動全國。“保路運動”成了點燃武昌起義的導火線，是辛亥革命的前奏。

1911年11月27日，成都大街小巷張燈結彩，四處張貼著“大漢已興，大清已亡”等告示。街正們扯開喉嚨吼叫：“改朝換代了！”這天，大漢四川軍政府宣告成立。

12月8日，四川軍政府成立后的第11天，發生了震驚國內外的“成都兵變”。軍政府正都督蒲殿俊、副都督朱慶瀾在成都東較場“點兵”，原清政府駐守成都的巡防軍突然大吼大鬧：“反了！反了！”接著“砰砰砰”地亂槍齊放。蒲殿俊、朱慶瀾驚惶失措，跳下點將臺狼狽而逃。亂兵潮水般從東較場涌出，呼嘯著搶劫銀行、藩庫、錢莊。大半天時間，藩庫、鹽庫的存銀600萬兩就被搶劫一空。到了傍晚，亂兵又搶商業場、東大街各商鋪。夜里，又搶各臨街鋪戶及各公館富戶。搶到后來，不管公私、貧富，入屋就搶。亂兵們每搶之處，先放槍嚇人，有的搶完了還放火燒房子。成都城中火光沖天、煙霧騰騰。

亂兵說這是“自由關餉”，又叫“打起發”。從這天起，“打起發”成了成都流傳百年的口頭禪，意思是趁火打劫獲不義之財。

亂世之中，一位風云人物登上了歷史舞臺，他就是尹昌衡。

尹昌衡（1884—1952年）字碩權，四川彭縣人。父親尹藎臣靠教私塾為業，母親劉氏是彭縣一位舉人的女兒。尹昌衡幼年隨父母到成都，自幼學習勤奮，18歲投筆從戎，考入四川武備學堂第二期，1903年由四川總督岑春煊以高才生選送日本留學，是日本士官學校第6期畢業生。

尹昌衡性格“昂藏自負、喜為大言”，“好飲酒賦詩談革命”，以“有志須填海，無權欲陷天”自夸。1910年，尹昌衡回到四川，四處奔走，八方碰壁，深感不得志。

保路事起，尹昌衡調任陸軍小學總辦。大漢四川軍政府成立后，他擔任軍政部長。

“成都兵變”這天，尹昌衡也在東較場參加點兵。騷亂初起，他騎著戰馬在各兵營隊列中奔跑勸諭：“國帑空虛，軍人以愛國為心，勿以金錢為計?！焙笱卜儡婇_始向點將臺上亂槍齊放，他便馳馬從東較場倉皇逃出，想到好友周駿任陸軍新軍六十五標標統，屯兵鳳凰山，便馳馬狂奔到周駿軍中。周駿以兩營人交尹昌衡統率進城平叛。

1911年12月9日，兵變后第二天的黎明，尹昌衡率兵進入成都老皇城，直奔軍政府的帥府。那里空無一人，尹昌衡東尋西找，在一張破床上見到一人正抱著大漢國旗埋頭哭泣。此人正是軍政府的安撫局長羅綸。羅綸見是尹昌衡，又驚又喜。兩人攜手走出老皇城，官紳、民眾聞風而至，都哭泣說：“時局危急，非有人出頭不能平叛鎮亂！我們擁護尹大人當都督！”

尹昌衡作推辭狀，眾人跪伏地上痛哭失聲。這一天，周駿、彭光烈等新軍將領約集士紳徐炯、邵從恩、張瀾，以及同盟會在省人士于北較場開會，尹昌衡被正式推舉為四川軍政府都督，羅綸為副都督。

尹昌衡手持指揮刀，親率勇士巡視大街小巷，見有犯令者立斬，并暴尸街頭示眾。接連幾天殺得亂兵膽戰心驚，紛紛遠逃，自此成都社會治安逐漸好轉，民心安定。

巧計誅殺趙爾豐

尹昌衡當上都督后，本想舉兵攻打原四川總督趙爾豐，又恐重起戰火對己不利，因為趙爾豐當時還擁有三千巡防軍。尹昌衡決定單刀匹馬去會一會趙爾豐。

此時，趙已如驚弓之鳥，死士繞室而立。尹昌衡署前下馬，揮手讓從者盡退。他遞上一張“世晚”的手本（名片），并不打出都督頭銜，表示純系私人拜訪。尹昌衡對趙執禮甚恭，原想讓趙發揮所長去經營川邊，對殺趙“心實不忍”。但他見趙爾豐實在太頑固，便巧言哄騙說：“我愿與大帥秘密協約，將來如果清朝垮臺，昌衡負責保全大帥；如民國沒有成功，則由大帥負責保全昌衡。昌衡愿與大帥盟誓，此志不渝！”

趙爾豐大為感動，遂指天畫地與尹共結密盟。尹又讓趙傳令巡防軍兵士集于庭下，訓話說：“如今諸君無勢無餉，外人不知皆以諸君為敵，大禍已不遠了。今天我特別來此，就是要讓四川民眾曉得，諸君仍是四川之兵，仍食四川之餉，不過奉新政府都督之令保衛趙大帥，使你們今后真正有個依靠！”

尹昌衡言外之意，是說只有他尹昌衡都督才是真正的靠山，聽他的號令才有前途。果然，軍士們聽完后都齊聲高呼：“以后唯都督之令是從！”

1911年12月21日，27歲的尹昌衡假裝大張旗鼓地操辦自己的大婚典禮。深夜三更，尹昌衡緊急召集蒲殿俊、羅綸、張瀾及周駿等四川軍政府要員開會，說：“生死存亡，決于今日！”他命令官兵約兩千人包圍都督府，督府官兵根本不作抵抗只顧東奔西逃。趙爾豐被活捉后，綁在都督府明遠樓下。趙爾豐垂頭喪氣地問：“能讓趙某活乎？”這時軍民圍觀者驟至數千人，尹昌衡站在高處大聲說：“現在以生殺趙爾豐之權付諸君，請諸君決定吧！”

眾人大吼道：“趙爾豐屠我川人，制造成都血案。殺！殺！殺！”聲震屋瓦。

這時，趙爾豐的老仆人氣喘吁吁地奔來，哭哭啼啼地為他鋪下紅氈子。趙坐在上面，花白的頭辮零散地披著，白胡須在寒風中戰抖，他破口大罵：“尹娃娃，你裝老子的桶子了！”意指上了尹的圈套。

在一陣“快殺！快殺！”聲中，尹昌衡揮手下令。只見刀光一閃，鮮血四濺，還在張嘴大罵的趙爾豐瞬間身首異處。

1911年12月23日，尹昌衡舉行慶功大游行。當游行隊伍行至市中心走馬街時，臨街的一處樓上窗口里突然“砰”的打出了一發子彈，把尹昌衡戴的軍帽擊落在地……

刺客被捉到，尹昌衡親自審訊。刺客是趙的衛兵頭領張得奎，外號張麻子，山東籍武士。張麻子挺起胸膛，朗朗而言：“趙大帥開邊千里，貢獻太多。我很覺不平，所以要為趙帥報仇！”

尹昌衡左右都怒吼：“砍了他！砍了他！”尹昌衡卻正色對張得奎說：“你不為時勢危急拋棄舊主人，去討好新權貴，可稱義士。我刑罰雖嚴，不敢重私仇而輕義士！”

尹昌衡命令左右為張德奎松綁，揮手說：“贈以路費，你回山東老家去吧！”

張得奎呆了良久，突然跪地不起，嚎啕大哭：“尹都督恩重如山，我張得奎死活不走了，發誓要以死報答大都督！”尹昌衡果然沒殺張麻子，讓他到一家兵工廠任職。

處理袍哥大難題

1911年，成都最光榮的群眾組織是“袍哥”。

“成都兵變”后，軍政府另起爐灶。正、副都督尹昌衡、羅綸一時勢單力孤，只好調在“保路運動”中立下汗馬功勞的袍哥同志軍入省城作為自己的武裝力量。袍哥打扮多姿多彩：有黃巾裹頭的，有穿優伶戲裝的，有手執麈尾、頭戴英雄結的，有綰結成道士樣的，還有頭插野雞翎子裝成山大王的……晚上，袍哥好漢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說些“你哥子、我兄弟，你不喝、我慪氣”之類的江湖豪言壯語。

尹昌衡、羅綸公開號召袍哥在各街成立“公口”（碼頭）。尹、羅成了四川袍哥的“總舵爺”，各條街巷“公口”林立，什么“多福公”、“共和公”、“大興公”、“熙慶公”之類的，令人眼花繚亂。

在軍政府都督府，尹昌衡也掛出一個“大漢公”的招牌，自封為“大漢公”的舵把子。在他登臺的幾天內，天天都到成都各街的“公口碼頭”拜客。各碼頭在街頭焚香以迎，都為他“掛紅”進酒。

尹昌衡紅紗遍身，而為尹“掛紅”的人也越來越多。尹昌衡只好把這些紅紗脫置左右戰馬上，一天中得的紅紗竟然5匹馬也堆不完。他每出去一次，必披一身的紅綢或紅布回來，堆在床上后又去“拜碼頭”。

此時的四川政界，幾乎成了“官場紅道”和“江湖黑道”混雜的“江湖政治”。滇、黔、湘三省軍政府曾聯名通電斥責成都的軍政府為“袍哥政府”，不予承認。1912年春，滇軍領袖蔡鍔宣布成都系哥老會政府，將率兵入川“蕩平匪亂”。

尹昌衡見狀，只好下令撤銷了袍哥各公口，江湖袍哥“轟轟烈烈”大表演的歷史大戲暫告收場。但“紅黑兩道”結合的官場惡習，一直沿襲其后始終未衰，影響極其深遠。

尹昌衡的“袍哥政府”不但為當時人攻擊，也備受后世人非議。以當時形勢，不利用哥老會的勢力，尹昌衡在成都很難站穩腳跟，而利用哥老會，又該如何應對這些江湖群氓呢？

尹昌衡假戲真唱，在四川軍政府門口掛上“大漢公”招牌。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江湖義氣”喧囂聲中，逐漸讓哥老會首領們接受了他的控制。接下來，尹昌衡對這些江湖好漢分而治之：欺騙、利誘、分化、鎮壓……同志軍大部分被解散，小部分被改編。尹昌衡迅速擺平了混亂的局面，避免了這些江湖群氓對成都乃至整個四川的進一步破壞。公正地說，這也是尹昌衡的歷史功績之一。

坎坷沉淪的暮年歲月

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正式成立。4月27日，成都、重慶兩個軍政府正式合并，在成都成立了新的四川軍政府。尹昌衡為都督，張培爵為副都督。

1912年4月，西藏分裂勢力在英國人的唆使下，大規模進行“驅漢”，武裝叛亂，川西震動。尹昌衡被袁世凱任命為征藏軍總司令。尹昌衡慷慨激昂地說：“自愿率兵前往，親冒矢石，以定邊亂，恢復西藏！”

7月10日，尹昌衡帶兵2500人從成都出發西征，“邊藏諸部落以為彼能誅趙大臣于成都，畏之如虎，皆驚而潰遁，故勢如破竹”。

他率師途經雅江“平西橋”，撰對聯和詩鐫刻于石。對聯是：“劈開兩岸奇峰，憑他飛起；鎖定一江秋水，迓我歸來?！逼湓娫疲骸拌F索橫江水，金戈出塞門。天心驕將帥，人力鎖乾坤。入穴虎可得，臥波龍欲奔。臨橋叱飛馭，此去百蠻吞?！睂β摵驮姸紝懙檬趾肋~，可見尹昌衡當時的確是志在必得。西征軍節節勝利，尹昌衡為平叛作出了貢獻。

為了徹底控制川、滇兩省，1914年，袁世凱召云南都督蔡鍔和四川都督尹昌衡進京，欲誘二人為其復辟帝制效勞。二人到了北京后，形同軟禁。為掩人耳目，蔡鍔和尹昌衡常到八大胡同尋花問柳。

袁世凱復辟登基前夕，蔡鍔在青樓妓女小鳳仙的幫助下逃回云南起義反袁。袁世凱見尹昌衡不公開表態臣服，怕他也學蔡鍔溜走，便以“虧空公款”等罪名，把他關進陸軍監獄軟禁起來。直到當了83天皇帝的袁世凱暴病而亡，尹昌衡才被釋放出獄。

尹昌衡離川多年回來后，四川軍政府早已另有新人把持。他便在成都筑止園淡泊閑居，長年以寫詩、著文、念佛自娛，被列入當時成都的“五老七賢”之一，成了名副其實的“過氣將軍”。

1949年底，成都解放前夕。年已65歲的尹昌衡體弱多病，為躲避共產黨與國民黨的川西大決戰，攜妻子楊氏和小兒子尹宣晟逃到漢源縣舊友羊仁安家。

據尹宣晟先生回憶，他們后來輾轉流落到重慶，在南岸一陋室暫住。全靠尹宣晟去牛奶場打工維持全家人的生計。

1950年后，成都七縣聯合會的人找上門來，要求尹昌衡回成都退押。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土地改革”運動中，新政府和廣大農民要求地主退還佃戶所繳的押金及借錢時抵押的土地，運動中對地主多有打斗、判刑、處死之舉。尹昌衡知道，如果此時回到成都，僅憑自己曾隨國民黨潰軍狼狽逃亡這條罪狀，就可能被冠以“匪患主謀”罪而被槍斃。

尹宣晟沒辦法，只好去拜求與父親有舊的川軍起義將領鄧錫侯（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劉文輝（時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幫忙。鄧錫侯、劉文輝又向西南軍政委員會副主席、西南軍區司令員賀龍反映尹昌衡的困境，賀龍說：“尹昌衡在歷史上對國家、對民族是有貢獻的，應該照顧?！敝泄参髂暇謺涏囆∑街来耸潞笠蔡貏e強調：“對尹昌衡我們要管。”

這樣一來，要尹昌衡回去退押之事也就不再提了，尹昌衡一家三口被安置在重慶市大井巷新昌里三號，每月由政府補助100元。孤寂多病的尹昌衡于1953年冬病逝，葬于重慶南岸黃桷渡山谷中。

〔壓題圖：兵變后尹昌衡（中）、周駿（左）、楊開甲（右）登上權力寶座〕

（責編：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