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將軍細說解放大西南

楊茂林，曾任解放軍某部副軍長，雖說年屆八旬，但身體健壯、精神矍鑠，仍不減當年馳騁沙場的豪邁與灑脫。他向筆者講述了當年解放軍挺進大西南的全過程，以及途中的一些有趣經(jīng)歷。

走過苗區(qū)

渡江戰(zhàn)役之后，中共中央作出決定：乘勝追擊，全部、干凈、徹底消滅蔣軍殘余勢力。共產(chǎn)黨當時有五大野戰(zhàn)軍，二野由劉伯承、鄧小平率領，中央軍委給二野的任務是大迂回、大包圍，進軍大西南。為守住西南半壁江山，蔣介石親臨重慶，在川、康、云、貴、藏地區(qū)部署新的防線，調集了胡宗南、羅廣文、李文幾個兵團和云、貴、川舊軍閥，拼湊了將近90萬軍隊，試圖與解放軍決一死戰(zhàn)。

此前，劉伯承、鄧小平在南京召開了團以上干部會議，鄧小平提出的口號是：依靠六十萬（二野兵力），進軍大西南，消滅九十萬（蔣軍兵力），解放七千萬（西南民眾）。“走到就是勝利！”這是鄧小平的原話。

1949年8月1日，我們在安徽桐城授軍旗，召開誓師大會。當時二野有3個兵團，我們是第三兵團，我在該兵團下面的82團二營，是副營長。8月下旬，我們在安慶剿匪后，開赴合肥，坐悶罐車直到武漢。在長江邊上的大倉庫住了一晚，第二天乘船渡過長江，行軍到達長沙。

部隊一路急行軍進入湖南益陽，由常德到桃源，休整了一個多星期后，正式向西南進軍。

我們經(jīng)過沅陵，進入辰溪。辰溪縣城被國民黨軍隊燒光了，我們到那里天已黑盡，找不到地方住。那里的老百姓也沒了房子，在外邊哭成一片。沒有辦法，我們只得露營，拿背包往地上一坐，撐一把雨傘就睡了。

第二天，我們改走山路，兩天后到達鳳凰。鳳凰是苗族地區(qū)，沒見著敵人，也看不到年輕婦女和年輕男子，但縣長沒跑，還能弄到糧食。我們住在當?shù)乩习傩占依铮捎谡Z言不通，只能跟他們比劃。比如拿一把稻草在手里，再把頭往稻草上一靠，表示我們可以在你家睡覺嗎。老百姓點頭，就表示同意了。那時排長以上干部每人背30塊鋼洋，就是用于在新區(qū)和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開銷。部隊有嚴格規(guī)定：不準白吃白用老百姓的東西，也不準打白條。

搶渡烏江時，和對面的國民黨軍隊交上了火。我們沒有船，也沒有繩子，就把躲到遠處的老百姓找回來，花錢請他們砍竹做筏子。做好后，一個筏子裝一個班。江水很急，我們利用晚上突破了烏江。

誤闖妓院

我們在貴州遵義打了一仗，后來遵義地下黨聯(lián)系上了活動在云、貴、川邊界的幾百名游擊隊員，被我們部隊收編入伍。

遵義城中間有一條河，河東有公路，河西是遵義會議的會址。我們來到河東一條街上，走進了一座很大的宅院，里邊只有幾個婦女，房子倒不少。我叫她們把西屋和北屋都讓出來給我們住，我們付錢。每間小屋里都有床鋪，我們全營部的人都住得下。

我們住下后，一個中年婦女見我像是主事的，就對我說：“唉，我問你個事兒。”

“什么事？”

“你們解放軍逛妓院嗎？”

“胡扯！解放軍哪能逛妓院！”

“真的？”

“不是蒸的還是煮的？解放軍有三大紀律八項注意！”

她說：“你們住的地方就是妓院！”

我不相信：“你瞎說！這里怎么會是妓院。又沒有掛紅燈。”

“哎呀，你們來了，哪個還敢掛紅燈嘛？”

我趕緊跑去告訴營長和教導員：“我們住的這里是妓院。怎么辦？”

營長說：“妓院怎么啦？我們又沒有嫖女人！”

教導員也表示默許，我們就這樣住下了。

一個年輕的婦人主動來幫我們燒水，聽口音有點像老鄉(xiāng)。我就問她：“你是山東人？”

她說：“是。”

我又問：“你是山東哪地兒的？”

“青島。”

“你青島人怎么上這兒來了？”

她說：“日本占領青島的時候，我父母帶著我逃到這里來了。我家里原來也算是資本家，錢是不缺的。后來父母都死了，錢也沒有了。我找不到工作干，可總得活命呀！”她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

隔了一會兒，她問我：“你們解放軍要女人不要？”

我說：“現(xiàn)在不要！等勝利以后再說吧。”

我們在妓院里住了幾天，整頓好隊伍就往北開進，準備進川。

兩毛錢一壺的茅臺酒

我們經(jīng)過貴州仁懷到了茅臺鎮(zhèn)。當時的茅臺鎮(zhèn)并不大，也就20來戶人家，家家都有釀酒作坊。

我們營長趙惠民愛喝酒，叫炊事班長去弄點酒回來。炊事班長直犯嘀咕，找到我說：“咱們營長要喝點酒。”

我是管伙食經(jīng)費的，一個營部一天3塊半鋼洋。我說：“營長要喝酒你就去給他買吧。”

他說：“兩塊鋼洋一斤酒！”

我吃了一驚，心想：營部幾十口人，還有個重機槍排，一天3塊半鋼洋他花兩塊喝一斤酒，大家還吃不吃菜？我說不行，去問問還有沒有便宜點的酒。茅臺鎮(zhèn)家家都會做酒，酒多得賣不出去。我們去向鎮(zhèn)上的老百姓打聽酒價，才知道茅臺酒有兩塊鋼洋一斤的，也有一塊鋼洋一斤的，還有兩毛錢一水壺的。一水壺可以灌兩斤呢，才兩毛錢。我叫炊事班長趕緊拿4毛錢去灌兩水壺酒回來。

到吃飯的時候，我和營長、教導員在一張小桌上吃飯，我把酒壺“砰”地往桌上一拄，氣呼呼地說：“愛喝酒你喝吧。”

營長一怔。我說：“真不像話！全營部一天才3塊半鋼洋的財經(jīng)，你要花兩塊鋼洋喝酒。喝吧，你喝得下就喝吧！”

營長撅著嘴說：“我不管伙食，不管你們說啥，我得喝點酒再說。我就愛喝酒，到哪里我也得喝點酒。”

營長和教導員很快就把一壺酒喝完了，從此以后就到處吹牛：你們喝過茅臺酒沒有？我喝過兩塊鋼洋一斤的茅臺酒。

老百姓打著小白旗歡迎我們

我們渡過赤水之后，沿石板路小跑入川。我們沒有休息，一直跑到瀘州長江邊。國民黨72軍宣布起義，我們到達時他們已經(jīng)開到宜賓去了。

我們營在瀘州稍事休整，又到富順和地下黨接上頭。地下黨負責人原是國民黨某部營長，他領著我們上了自流井，在那里捉了不少俘虜。鹽井隊沒有抵抗，我們就對鹽井隊的人說：“我們不繳你們的槍，你們還是負責維持秩序。”那時的政策很寬松，對維護治安的人只要他不動武，還讓他維護治安。縣長不動武，也還可以當縣長。國民黨武裝人員，只要他愿意起義就承認他起義，愿意投降就接受他投降。

我們找到自流井汽車隊，要調用一輛汽車。汽車隊的大隊長把車交給我們營長時說：“你當營長是為了升官發(fā)財，我當隊長也是為了升官發(fā)財。”他搞不清我們解放軍是誰，這里的國民黨軍隊不怕解放軍，但怕紅軍，要是聽說紅軍來了，嚇得比兔子還跑得快。

我們當時一天要走兩百多里路，根本沒有時間休息，實在走不動了也不敢休息，要是坐下去就很難站起來了。我們一步步地往前挪，宣傳隊不斷給我們鼓勁兒：“同志們，加油干，前面就是茶水站。”其實，前面哪有什么茶水站喲。

我們從自流井開赴榮縣。榮縣老百姓打著小白旗來歡迎我們。我心里想：“你們打小紅旗多好，為什么打小白旗啊？”白旗是投降、歸順的意思，這里的老百姓不懂呀。

殲滅“天下第一團”

在四川榮縣休息幾天后，我們向位于榮縣、井研和犍為三縣交界的竹園鋪方向開進。胡宗南退入四川后，發(fā)現(xiàn)了解放軍迂回包抄的戰(zhàn)略意圖，企圖擋住我們部隊西進。他派出第27軍31師91團前來堵截，此團號稱“天下第一團”，全是美式裝備，幾天前就開到了竹園鋪，工事修得很牢固。我們從進軍西南以來，還沒遇到過如此強硬的敵人。胡宗南一般不輕易動用他的這個主力團，他怎么也沒想到他在四川第一次和我們解放軍交手，就把自己的這個主力團給葬送了。

12月13日下午4點，戰(zhàn)斗打響，經(jīng)過18個小時的激烈戰(zhàn)斗，斃俘敵團長以下1550余人，繳獲全部武器裝備，不可一世的“天下第一團”徹底覆滅。當天，井研縣解放！

竹園鋪之戰(zhàn)是我軍入川以來打得最艱苦的一仗，也是最痛快的一次勝仗。這次戰(zhàn)斗給了胡宗南當頭一棒，對他部隊士兵的震動很大。

打掉竹園鋪守敵之后，我們部隊繼續(xù)開赴青神，強渡岷江，日夜兼程向丹棱進發(fā)……

10多天后，成都解放，標志著進軍大西南戰(zhàn)役取得了全面勝利。

〔壓題圖：楊茂林將軍（左）與本文作者（右）一起核對史實〕（責編：王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