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農民,占中國人口的大多數,也是面目模糊的大多數。從各類新聞中,我們能看到這個群體的不同側面:缺少關愛的留守兒童,討薪無果的外出打工者,辛苦種菜卻遭遇降價和滯銷的菜農;也有在農村成長起來的致富能手,蓋了新樓、修了新路,一些農民開始享受免費體檢、技能培訓……
每個新聞事件背后都有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命運,但是這些人、這些事的集合能否代表9億農民的生存狀況?長久以來,對農民群像的全面客觀描述,基本上是缺失的。
11月28日,我國首個以農民為對象的調查報告《中國農民狀況發展報告》發布。報告執行主編、華中師范大學中國農村研究院副院長鄧大才在接受環球人物雜志記者采訪時說:“這個報告的意義在于用數據為農民畫像”。
農民應得到善待和尊重
關于對中國農民農村狀況的調查,在業界有這樣一句話:調查對象在中國、調查者在日本、研究者在美國。2006年,鄧大才和他的同事們開始試點建一個跟蹤調查網絡。建這個網絡的初衷只是單純的學術需求,想把有價值的數據保留在國內,為研究者提供案例。2008年年底,網絡實現了全面覆蓋,其間有中央部委單位建議,可以把報告提交給中央,提供決策咨詢。從此,這個網絡在學術功能外具有了咨政功能。
《中國農民狀況發展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包含了對農民現狀的調查、分析,未來發展趨勢的預測等多個部分,關于中國農民的現狀,該報告有三個主要觀點:第一,當前農民的心態較為健康理性,能理性看待“貧富差距”, “仇富心理”表現不那么明顯。第二,他們對與自身利益直接相關的國家大事最感興趣。第三,他們的政治參與度有待提高,且政治參與度因年齡、職業、地域而有所不同,從年齡來看,青年人政治參與度低,老年人較高;從職業來看,務工群體政治參與度最低;從地域來看,經濟發展欠發達的西部地區農民的政治參與度最高。
同時,《報告》還提到了農民的三大發展趨勢:心態可能發生變化、農民的尊嚴感可能下降、鄉鎮干部有疏遠群眾的趨勢。
今年41歲的鄧大才曾在常德市委辦公室、湖南省社會科學院工作,一直和農民打交道。在他看來,農民是最龐大的弱勢群體。“弱勢,首先社會地位低,社會保障不健全;其次大部分農民收入比較低;還有生活的環境,長期以來被封閉在村莊,面對全球化、市場化、社會化,他們是弱勢。”
鄧大才對農民有著很深的感情,“中國農民很淳樸,尤其是中西部的農民。我們一個調查通常要2—3個小時,東部有些農民就不配合,甚至還要錢。中西部農民不但樂意參與調查,還拿出家里最好的東西,留我們吃飯。有一次,
4tDD7n7sQ3G4Rr5I4F0MYA==一個學生在青海西寧一戶貧窮的老人家里進行調查,走的時候,老人拿著幾十元錢非要揣到這個學生兜里,連連說:‘你做這樣的事是為了我們好,哪能讓你自己掏路費?’”
“這么淳樸、感恩的農民,應該得到善待和尊重。”鄧大才感嘆。
依靠數據說話
環球人物雜志:《現代漢語詞典》里對“農民”一詞的解釋是“在農村從事農業生產的勞動者”,這個解釋現在還適用嗎?報告中如何界定農民這一群體?
鄧大才:我們定義的農民,是戶口、房子、承包地都在農村,涵蓋了純粹農民和外出打工的農民。我們的研究雖然以村莊為單位,但不能只盯著村莊,這樣才能真正刻畫出這個時代真正的農民、農村。
環球人物雜志:我國不同地區的農村在經濟文化上的差異非常大,你們怎么選取樣本?
鄧大才:我們采用的是縣、鄉、村、農戶四級隨機抽樣的方法。全國40多萬個村莊,我們根據村莊數、人口數、耕地面積來確定抽取樣本的數量。目前,我們這個立體調查網絡涵蓋了5000多農戶、289個村莊、100個鄉鎮和50個縣(市)。為了能夠掌握外出打工的農民的情況,我們在時間和區域的選擇上進行了拓展,一是寒假調查,這個時候大部分農民工會回家過年;二是市郊調查,也是針對農民工的。
環球人物雜志:調查主要涉及哪些內容?
鄧大才:目前,我們的調查不但涉及農村經濟、社會、文化、政治,還有農民的尊嚴、收入差距、農民工返鄉等熱點問題,今年我們又增加了環境污染、食品安全等問題。
環球人物雜志:我看到有人對調查結果提出質疑,您回應了嗎?
鄧大才:報告中提到,農民中青年人政治參與度低,但有人認為青年人的政治參與度應該還是比較高的,我沒和他爭論。我不做推測性的研究,也不做推測性的回答,不說“我認為”、“我覺得”這樣的話。某個事發生了,不做嚴謹、科學的因果分析就做一個相關性的勾連,這是不科學的。你說青年人參與度高,那他們的參與意愿、參與程度有多高,你要把這兩個數字擺出來才能駁倒我。我的QQ簽名這樣寫:依靠數據說話太重要了。
環球人物雜志:《中國農民狀況發展報告》以后還會持續發布嗎?
鄧大才:會的。今年是第一年,我們的想法是第一年做政治,第二年做經濟,第三年做文化,第四年做社會,每四年一個輪回,最終建立一個數據庫。
征地,最易令尊嚴感受挫
環球人物雜志:現在有不少書在對“故鄉淪陷”問題進行探討,比如梁鴻的《中國在梁莊》、陳慶港的《十四家:中國農民生存報告》等。書中反映了青壯年出走、老少留守、貧窮衰敗、教育困境等問題,其真實性還是得到認可的。您怎么看書中反映出的問題?
鄧大才:如果看到一個例子就把它放大為普遍性,這是以偏概全了。對此必須整體地去看:一方面,它是真實存在的,我們在社會保障、管理、建設方面的確有很多欠賬。另一方面,這類事是否具有普遍性、有多大的普遍性,這個需要研究。
環球人物雜志:從調查來看,現在農民普遍關注的是什么問題?
鄧大才:他們關注的問題有差異性,也有共性。先說差異性,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發展需求,比如說,中西部貧困地區比較關注路、水、電等基礎設施建設;東部地區則比較關注經濟結構調整、增收。不同群體關注的問題也不同,中老年比較關注養老、醫療保障問題;年輕人則比較關注發展問題。
從我們現在調查看來,農民對利益需求關注比較多,并開始從經濟需求轉向醫療、養老保障等社會需求,但對政治需求還不太關注。也可以說,大部分農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政治權利。
環球人物雜志:農民對什么問題的反映最為集中?
鄧大才:對征地問題農民的反映比較集中,同時,在征地中,農民的尊嚴感也最容易受挫。不過,對征地也要一分為二地看,不能一棍子打死。在我們的調查中,如果征地對他有利,農民并不反對。北京、上海、浙江等地在征地過程中對農民的補償比較合理,很多農民都歡迎征地。農民反對的是不尊重他們權利的亂征地。
有人曾經擔心資本下鄉會吃掉農民的土地,但是我們從在四川、重慶的調查來看,農民是歡迎資本下鄉的,因為資本下鄉提高了土地出租的價格,帶來了很多就業機會。
環球人物雜志:現在農民的抗風險能力還是比較弱的。
鄧大才:是的。一旦遇到問題,農民首先是求助于親友,而國家的支援網絡、社會的保障網絡還是跟不上,農民的壓力很大。
環球人物雜志:《報告》中提到,農民的尊嚴感可能下降,而讓農民有尊嚴地活著,無論是對于這個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