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風

　　那一年，作為村里的第一個大學生，肖兵胸戴紅花，走在人群的最前面。跟在后面的，是敲鑼打鼓的鄉親。事后，爹一遍遍地念叨說：孩兒啊，啥叫威風?這就叫威風啊!
　　今天，當肖兵以警車司機的身份，呼嘯在車隊的最前面時，他的耳邊又響起爹說過的那句話來。
　　一年前，肖兵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交警大隊。卻一直干著跑腿打雜的差事。前幾天，交警大隊接到上級指令，某省委要員近日要到本市檢查工作，需調派多輛警車，為領導保駕護航。大隊長不敢怠慢，決定親自做領導的開路先鋒，同時也欽點了他這個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作為他的隨行司機。
　　第一次執行這么重要的任務，肖兵心里不免有點忐忑。可當他把警車開出市委大院，駛上大街時，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來了。原來車隊途經的路線，早已進行了交通管制。平日里擁擠不堪的大街，此時卻是空空蕩蕩，一馬平川——恍惚間，肖兵分了一下神：這馬路閉著眼睛都能開，何必要警車鳴笛開道?顯然大隊長不是這樣認為的，警車一上大街，他就命令幾輛警車同時拉響警笛，然后在空蕩的馬路上呼嘯而過。
　　肖兵注意到，警車所到之處，路兩邊執勤的交警們，都齊刷刷地行禮致敬，警戒線外的行人，也是紛紛駐足行注目禮。這時，肖兵恍惚間想起爹念叨的那句話來，沸騰的熱血讓他全身的毛孔一下子都炸開了!
　　當車隊途經國道時，出現了一段小插曲：一輛小車沒有在交警的示意下立即靠邊讓車。于是大隊長拿起喊話器，厲聲道：前面牌號XX，給我立即靠邊停車!當小車聞聲停下后，大隊長依然怒氣沖沖地命令后面的交警：把牌號XX的車子給我扣下，簡直是反了!
　　肖兵坐直身子，一踩油門，從倒霉的小車旁呼嘯而去。
　　許是這次圓滿地完成了保駕護航的任務，接下來肖兵又執行了多次類似的任務。有省部級的領導，有地市級的領導，甚至還為領導的婚嫁喪事鳴笛開道過。其實對于肖兵來說，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種不是誰都能體會的感覺，一種威風無比美妙無比的感覺!
　　然而，突然的一個電話，一下子破壞了他的情緒。電話是娘打來的，說，你爹最近莫名其妙地消瘦了，還一個勁兒地咳嗽，痰里還有血……肖兵聽了，心里咯噔一下。他馬上說，讓我爹馬上過來，我找個大醫院檢查一下。
　　爹是第一次出遠門，肖兵很不放心。那天他開著單位的警車，早早來到火車站。整整晚點兩個小時后，肖兵終于看到了一臉疲憊的爹。
　　可還沒來得及和爹搭言，手機就響了。單位催他立即把警車開回去，說有急用。肖兵想也沒想，拉響警笛就往單位趕。而遇到攔路的車輛時，他就抄起喊話器，命令靠邊讓路。
　　肖兵看到爹一直把頭伸出車窗，看著紛紛避讓的行人和車輛，蠟黃的臉上，漾滿了激動的紅暈。
　　肖兵萬萬沒有想到，第二天，公安局紀檢部門接到幾起投訴：說一輛XX號的警車，不但公車私用，而且還亂使特權，驚擾民眾。證據就是，警車里面坐著的不是執行公務的警察，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村老頭……
　　調查結束后，處分很快就出來了：為了嚴明警紀警風，給予肖兵行政記大過處分!
　　處分結果出來的同時，爹的檢查結果也出來了：肺癌晚期。那一刻，肖兵號啕大哭。
　　擦干眼淚后，肖兵立即把父親送進了醫院。
　　這一天，病房里的肖兵，意外地接到楊偉的電話。楊偉是肖兵大學同學，自從那年一個考上國家機關公務員，一個考上研究生后，就少有聯系了。楊偉說，這次借陪同首長下來視察的機會，順路過來看看久未謀面的老同學。這一聊，肖兵才知道，士別三日，老同學已經升任某大首長的秘書了。
　　放下電話后，肖兵硬著頭皮去找領導，想借輛警車去迎接同學。盡管再三保證，大隊長依然沉吟不語。實在沒有辦法，肖兵只好輕聲說出了同學……領導的名字……
　　當楊偉走出機場，看到迎接的人群時，他微微一愣，又輕輕一笑。看著前面大隊長親駕開道，陪同學坐在后面貴賓車的肖兵，也笑了，苦笑。車行半道，楊偉得知伯父住院的消息后，立即決定改道先去醫院。
　　于是，在高亢的警笛聲中，車隊又浩浩蕩蕩開往醫院。
　　在病房里，市長把院長叫了過來，作了重要指示：一、立即把老人家轉到高干病房。二、用醫院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藥品，給老人家最好的治療。三、……
　　接風宴結束后，楊偉跟肖兵一起，又悄悄回到醫院。爹顯然還沉浸在興奮之中，他對肖兵說：孩兒啊，有個風水先生說過，咱家的后山是一座虎地，將來家里必定要出一員虎將。這次來爹啥都看到了，俺的孩兒真的就是一只老虎哩，威風啊……
　　肖兵聽了，一臉的尷尬。他說：爹呀，我哪是什么老虎啊，我只不過是老虎前面的一只狐貍罷了!說著，就拍拍楊偉的肩膀。楊偉一聽，也連連搖手：彼此，彼此!
　　說完，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笑得老人莫名其妙。
　　（摘自《百花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