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顧曉蕊,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文章散見于美國《讀者文摘》、美國《國際日報》、臺灣《人間福報》、香港《新文學》等。
十歲生日那天,母親送他一份特別的禮物,是一把紅棉吉他。母親是位鄉村音樂教師,她輕輕撥動琴弦,流淌出美妙的樂曲。他聽得著了迷,纏著母親教他樂譜,教他彈唱。
不久,他的指尖也能如蝴蝶般在琴弦間飛舞。那時日子雖然清苦,卻有無數小快樂。兩年后,母親因病去世。想念母親時,他就抱著吉他輕輕彈唱,讓琴聲帶走內心的悲傷。
有一天,他放學回家,父親指著一位個子瘦高的女人,說是他的繼母。女人身后站著個年齡與他相仿的男孩,父親說這是弟弟。他的心猛的一疼,難道父親忘記母親了嗎?
僅靠幾畝薄田,已難以維持生計。為了養家,父親到附近的磚場打工,偶爾買回些零食,分給弟弟多些,他少些。他覺得父親果然變了,心里更覺悲涼。
又一個周末,父親進家門,從包里掏出一個蘋果。紅紅的蘋果又大又圓,散發著誘人的光澤,饞得他直咽口水。父親當著繼母的面,把蘋果遞給弟弟,轉身想對他說些什么,他卻賭氣跑開了。
他躺在床上,想起剛才的一幕,淚水悄然滑落。這時,有人推門進來,是繼母。他合上眼,假裝睡著。繼母在床邊坐了會兒,給他掖了掖被,隨后,輕輕離開。
他側過身,碰到一個涼涼的東西,一看,是個蘋果。他心頭一暖,委屈消散了許多。自那以后,每每父親捎回些好吃的,繼母總讓弟弟給他留上一口。
繼母無聲的關愛,為他孤獨的心靈打開一扇亮窗。他和弟弟的感情日漸融洽起來,弟弟的成績好得出奇,讓他這個做哥哥的自愧弗如。
那天,他和弟弟并排躺在田野上,風輕輕地吹著,周圍叢生著一株株蒲公英。他們聊起各自的夢想。他說將來想當一名歌手,弟弟說愿化作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飄向廣袤的天地。
就在他對未來充滿憧憬時,不幸再次降臨。父親在回家的路上遭遇車禍,病危之際,拉著他的手說:孩子,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
多年的誤會和責怨頃刻煙消云散。他深情的呼喚,最終沒能留住父親。父親走后,繼母一下子蒼老許多,她常坐在那里發愣,任憂愁爬滿臉龐。
他想了又想,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決定。他對繼母說,我到外邊打工,掙錢供弟弟讀大學。繼母低聲說,我一個婦道人家,沒啥能耐,讓你跟著受苦了。她用手指絞著衣角,兩滴淚水落了下來。
第二天清晨,他留下一封短信,背起心愛的吉他,離開家。他來到一家建筑工地,干著又臟又累的活,在飛揚的塵土里,拋灑辛勤的汗水。
最困難的時候,他住廉價的出租屋,被成群的蚊子叮咬,后來,干脆裹著床單睡覺。為了省錢,他甚至連著一個月,每頓只吃鹽水煮面條。他把節約下來的錢,寄回家里。
偶然的一個夜晚,他看到有人在街頭彈唱,生意似乎還挺火,心中一陣暗喜。弟弟正讀高中,購買復習資料,需要更多的錢。他把吉他擦拭一遍,調好弦,對著樂譜苦練了幾十首曲子。
他穿行在繁華的夜市,用心彈奏每一個音符。不少聽眾被他的歌聲吸引,拍手叫好。但也有醉酒的人,拿他取樂,推搡中將他撞翻在地。他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繼續彈唱。來城市這些年,他學會了隱忍。不管人生的際遇多么黯淡,他從沒有忘記當初的夢想,并用自身微弱的光芒,去照亮弟弟前行的路。
就這樣,他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到街頭彈唱。終于盼到這一天,他收到弟弟的來信,弟弟以優異的成績,考上理想的大學。他接著往下讀,讀著讀著,淚水打濕了信紙。
原來,弟弟曾到工地上找過他,工友們說,他下班后,到街頭唱歌去了。弟弟轉過幾條街巷,看到抱著吉他彈唱的他。弟弟聽得淚流滿面,忍了又忍,沒有喊出聲來。弟弟說,自己當時就下定決心,要用最好的成績回報哥哥。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買了瓶酒,還有幾碟小菜,跟幾位工友一起慶祝。他跟工友們碰杯,并大聲說,我弟弟考上大學了。他的語氣是那么驕傲,那么自豪,仿佛考上大學的是他。
他生平第一次喝醉,倒在床邊,微閉著眼,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就在半夢半醒之際,他感覺自己化作一縷清風,吹起一株蒲公英,飄向那光亮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