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姐大約非常不喜歡過節,因為小城的七大姑八大姨總會記性不好似的,一遍遍問她:你今年有30了嗎?表姐把臉轉向一邊,很小聲地說:32了……周圍的聊天聲麻將聲立馬消停,撲面而來的是:你都這么大了啊,怎么還不結婚?!一時間人神共憤,表姐簡直想自絕于人民。
表姐是見過世面的,在日本待過兩年,在歐洲待過4年。雖然不過是打工而已,但變得獨立,衣著有品位,還有著對一切見怪不怪的包容心態。那些一直住在家里的年輕人,多半像依附在巖石上的牡蠣般,硬撬開了殼,也帶著一股黏糊糊的不爽利。
表姐有一個LV的包,盡管她現在在家鄉每月工資只有一千塊,但那包是花了一萬塊買的,包含著煽情、勵志、苦情的往事。
4年前,25歲的她去了英國,白天打工,晚上學英語,省吃儉用努力賺錢,一直囑咐她媽媽不要再大冬天的生豆芽出去賣,以及給韓國服裝廠打雜兒——主要是剪光衣服上的線頭,每件兩毛錢。表姐覺得那太辛苦,起早貪黑一個月也就掙自己打幾天工的錢,寧愿自己多做一些。
表姐很少花錢,什么都不舍得給自己買,但有一次偶然和舍友去奢侈品店閑逛時,看上了Louis Vuitton家的一個900多歐元的包,長著她夢寐以求的模樣。
第一次,自然是看看就放下了。后來又一個人去,那包還在,心里起了波瀾。等到感恩節的時候,她已經去了不下10次。想想幾年來什么也沒給自己買過,就狠狠寵愛了自己一次,買了下來。拿到那只沉甸甸的包時,覺得它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并且——離幸福很近。
當她4年后終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家鄉時,略微有些失望。那只包也無人問起。小城鎮沒人認識LV,盡管那標識再明顯不過;又或者相對于她在小城鎮微薄的薪酬,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假的——她又沒有大款男友或老公。表姐漸漸覺得索然寡味,這只包與她先前綺麗的夢想毫不相干。哪怕別人問問價錢,說聲“好貴呀”,她也可以講講之前帶著體溫的奮斗故事。可是都沒有人問。大家說的都是:你年紀好大了,趕緊找個靠譜的人嫁了吧。她說:不急,還是先找個工作吧。
兜兜轉轉,能接納她的,只有工資一千元左右的地方。周圍的女孩子,大多在超市、商場、飯館或者電子廠、服裝廠工作;外面回來的人,有關系的做了公務員或者去了事業單位,念師范的成了老師——這是小縣城僅有的“高端”工作。為什么年輕人都喜歡蝸居在大城市?答案不言而喻。
跟我說起這些時,她恬淡地微笑。
后來某一天,表姐淡淡地跟我說:北京有沒有寄賣二手名牌包的店?幫我把這個包賣了吧。
我知道,她很快要嫁人了。也許她想明白了:你剩,或者不剩下,青春總在那里,不來只去。
方舟//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11年第8期,苑明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