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完滿無關

　　許多年前，曾經(jīng)在公共汽車上看到過一對令人印象深刻的情侶，男孩一手扶著欄桿，女孩什么也不扶，兩手環(huán)抱住男孩的腰，全身的重心都放在男孩身上。他們互相微笑、對視、耳語，周圍的世界仿佛是不存在的，只剩下彼此間無法遏制的親密關系。他們的行為甚至引起車廂里一陣小小的騷動，所有人都朝他們行注目禮，那目光中有著驚奇、不解、嘲笑、鄙夷……
　　為什么會有那么復雜的目光呢？難道在公共場所親密的情侶還少嗎？人們早已學會了視而不見。如果，他們就是城市里常見的那種年輕人，我估計人們未必會多看他們兩眼。
　　問題是，他們不是那種常見、普通的年輕人。他們穿著破舊、骯臟的衣服——不是城里人是肯定的，甚至也不是體面的鄉(xiāng)下人。我猜測他們是從鄉(xiāng)下到城里來謀生，大概是以撿拾垃圾為業(yè)的。他們自己，就像他們撿的垃圾那么破舊骯臟不體面。
　　關于愛情，我們傾向于認為它應該是發(fā)生在比較完美的兩個人之間的關系，所以自古以來有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公主與王子的佳話。連王小波在和李銀河相愛的時候，都忍不住狐疑地自問：“……這是真的嗎？兩個不漂亮的人之間也能發(fā)生熱烈的愛情？”
　　然而在生活中行走得越遠，我就越傾向于認為：愛與欠缺有關，與完滿無關。
　　這對年輕人面臨的欠缺，是周圍人對他們的鄙夷與忽略，而這個欠缺把他們彼此更緊密地維系在一起。
　　我想起我自己。每個人的生活都會有他自己的問題，我的生活肯定也有我的問題。事實上，問題還很大。為什么我會覺得是愛與婚姻拯救了我？我想，那最根本的答案，大概正是因為——我是一個有缺失的人。丈夫在家庭生活中兼任的數(shù)職，有一個便是我的心理醫(yī)生。他對我起到一種緩解、平衡、調(diào)適的作用，而一旦他不在身邊，我就猶如一個平衡木上的選手，隨時會失態(tài)，隨時會跌落……
　　我想起我的丈夫，毫無疑問他也是不完美的，也是有著他的缺失的。在十幾年的共同生活中我了解他的一切，包括明了他個性中的弱點，并且深深愛上了這些弱點，或者說缺失。
　　是欠缺才使人與人之間的需要變得銘心刻骨。一個人如果自身足夠強大、完滿，也許他就不再那么需要別人了，他也會很容易鄙棄別人對他的需要。
　　而我們?yōu)槭裁匆鄲勰兀恳驗槲覀冋娴男枰獛椭驗閻凼俏覀償[脫孤獨的唯一方式。
　　劉自青//摘自2011年3月16日《新民晚報》，lucky/圖